“嫁”到萧山当“赘婿”:婚介所生意暴涨十倍,签服务协议得等几个月
接待访客、接听电话,穿着深色西装和白衬衫的李继延坐在办公桌前,扭动着身子,不停地在这两种状态之间来回切换。
李继延是萧山金点子婚介公司的负责人兼咨询师,今年55岁,从业已有22年,他说西装代表着他的职业素养,一直没有变过。就和他的婚介公司一样,一直以介绍上门女婿为特色。
萧山,人称中国的赘婿之都,萧山招婿的高峰期在21世纪的头十年,金点子婚介所被广为人知则是2005年。李继延没有想到,2021年3月,一部叫《赘婿》的电视剧让他的婚介所重新走到聚光灯下,随之而来的是婚介所电话被打爆,到访客户数量也不断增加。面对业务量暴涨,李继延翻出了他的旧手机,还在网上购买了一个手机支架,只为接听电话时能够歇息一下双手。
95后甚至00后的男生来到了婚介所,远在美国、加拿大的华人也打来了电话。李继延说,以前的客户都戴着帽子、墨镜,扭扭捏捏,现在,他们来得光明正大。
“赘婿”在走红,也是在祛魅。
婚介所走红
萧山西河路上,西门农贸市场是当地最大的集市之一,人来人往。
最近一段日子里,不少人向紧邻该市场的一家水果店老板问路,老板都会指指一旁的楼梯回答,“从那上去”。
那是一幢有些年份的楼房。一楼、二楼、三楼都能看到金点子婚介所张贴在墙上的广告,这里以介绍上门女婿为特色。近期,每层楼上都贴上了《紧急通知》,提醒客户直接进入婚介所咨询,不要理睬来路不明人士的搭讪,谨防上当受骗。
上了四楼,转过一个弯,沿着走廊到底,便是挂着红底黄字招牌的金点子婚介所。门口的白纸黑字写着,谢绝同行入内,媒体记者请四点以后再来,落款时间为2021年3月21日。
满是锈迹的镂空铁门敞开着。走进这家婚介所,地方不大,40平方米左右,墙面上却应有尽有:营业执照、婚姻指南、爱情箴言。还有一面墙上挂了28幅精心装裱的李继延受访的照片,其中10幅都是今年3月所拍,还有6幅因为实在没有位置,只能暂时堆放在墙角的板凳上。照片的拍摄者正是李继延的夫人孙纪梅,她也是一名婚姻咨询师。
另一边,还摆放了一幅许仙白娘子断桥相会的画作。孙纪梅清了清疲惫的嗓子说,那是前几年,他们帮助一名在杭州工作的湖北小伙找到了对象,小伙为了表示感谢亲手画的。“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个月婚介所走红之后,还想联系他接受媒体采访,但被他婉拒了。”
李继延和孙纪梅相对而坐,两人身旁的桌子上堆了上百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都有80份左右客户手写的登记资料。文件夹被分门别类,从泛黄的标签可以看出,有招上门女婿的,也有应征上门女婿的,还有男女青年、中年、老年等等。
手写登记资料的传统,从婚介所创立之初延续到了今天。1998年,李继延从国有企业下岗,业余就喜欢给朋友介绍对象的他创立了金点子婚姻介绍所。22年来,QQ和微信改变了李继延的工作方式,他还创建了婚介所网站。“但我们坚持手写登记资料,不录入电脑或网站,这样信息才是最安全的。”李继延说。
婚介所走红以后,李继延用上了4台手机、2部座机和1个手机支架。他成了网红,他想,如果这样能把更多优秀男青年引到萧山,也算是大功一件。
“3月10日突然接到20多个电话,往后几天变成50个、100个,而以前最多也不会超过10个。那天还有10多人上门,周末更是有30人。”李继延说,他一度没空接电话,只能用微信或短信回复。后来,他的微信账号也因为被加好友过于频繁受到限制。
除了客户以外,有在杭州读书的大学生们专程到婚介所打卡,甚至还有同行前来谈合作、学经验。
嗓子冒烟、耳朵嗡嗡作响,李继延不得不在朋友圈一遍遍声明,他的婚介所以介绍婚姻嫁娶为主,上门女婿只占业务量的1/4,网友认为他只介绍上门女婿,那肯定是一个误会。
争做“进舍女婿”
网友们却将错就错。大半个月过去了,依然不断有人从外地赶来。
李继延说,老一代萧山人听不懂“赘婿”的意思,“进舍女婿”才是具有萧山本地特色的叫法,但那个时候人们还只敢偷摸着说。同样是当上门女婿,现在的人个个底气十足。
咨询人数过多,李继延想让部分男子知难而退,他划定了一条底线:工作稳定、年薪10万元、大专学历、身高1米7、无不良嗜好。除此以外,他还会强调签订协议时,婚介所将收取服务费1.5万元。
32岁的王星辉(化名)是山东烟台人,刚辞职没几天,得知萧山是“赘婿天堂”后,立刻坐飞机前往杭州,第二天一大早便慕名来到了金点子婚介所。他毫不掩饰自己想当上门女婿的心。
但李继延告诉他,没有工作是不能登记的。“我在烟台年薪就有10万,机械专业,毕业后一直从事相关工作,工科在杭州找份满意的工作并不困难。”王星辉撇了撇嘴。
李继延摇摇头,“做上门女婿也不好做的啦,我们这里女孩子要求蛮高的啦,工作要稳定,小伙子找好了工作再来。”
王星辉离开后,考虑着投简历的事。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金点子婚介所,签了《婚介服务协议书》想当上门女婿的男性已经排了100多位,就算他当天登记,想要签订协议书,还得等上好几个月。
王星辉也没有告诉李继延,他是离异家庭的独生子,和父母都不亲,因此有过恐婚倾向。“我爸有一些大男子主义,比较强势,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和我妈吵架。受家庭影响,我成年以后觉得婚姻关系不够牢靠,和父母联系也不多,还得了抑郁症。”王星辉回忆,他后来学会了为自己而活,才慢慢想开,如今的他结婚心切。
不一会,李继延接到一个电话,一名来自河北邯郸26岁的男子已经在杭州找到了酒店大堂经理的工作,近期就将入职,但年薪不到10万。李继延不愿多费口舌。男子有些着急,“我是为了当上门女婿才去杭州工作的,我在邯郸有车有房,我身高1米83!”但这些并没有打动李继延。
电话被挂断,一个皮衣搭配休闲裤、戴着眼镜、身高近1米8的精神小伙走了进来。还没等他开口,李继延笑眯眯地看着他,“小伙挺帅的啊,做什么工作的?”
得到的答案是程序员,李继延连忙追问,“有没有周末,是不是996?”小伙腼腆一笑,这才开始操着东北口音介绍自己,“双休的,工作时间是上午9点半到下午6点,有时会加班,年薪大约15万。我在老家长春读的本科,毕业三年了,过来杭州也有半年了,是在微博上看到您的介绍,就搭地铁过来了解一下。”
听到“了解一下”,李继延起了兴致,拿起木棍,指着墙上的《恋爱、爱情、婚姻流程示意图》,给小伙上起了课。小伙认真听完后,关心起女方的情况和费用问题。李继延说,女方一般是农村的拆迁户,都有三、四套房子,介绍费用是1.5万元,服务期限是2年。
“我的想法可能更偏向‘两头婚’,可以生两个孩子,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家庭开明、两人幸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在小伙的理解里,上门女婿还是处于弱势,成家也需要一些运气。
李继延摆摆手,“现在很多女方家庭不那么在意孩子的姓氏,即使一个孩子,也可以随男方姓,男女双方还可以共同购房。”
小伙心里石头落了地,拿起笔唰刷刷地填完了登记表,等到亲眼看到李继延将他的信息放进了文件夹,他才放心。从这一刻起,小伙正式进入了排队状态。
李继延对小伙很满意,不忘提醒他早点考个驾照,“这样才能带女孩出去约会嘛,到时候接到我们的通知,带着证件,开车来签合同多好。”
“好嘞!”小伙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屋子。
萧山区婚姻登记处一名工作人员说,本地的男生少有接受入赘的家庭。萧山农村长大的申国博(化名)家人却并不在意。
申国博今年35岁,身高1米73,在街道办工作。他曾有一段不太幸福的婚姻,孩子跟了妈妈。“我10岁来的时候,内部在撤村改居,拆迁对落户产生影响,入赘就成了一种现象。我20来岁时也有上门的想法,但碰到一个女孩意外地结了婚,前不久才起诉离婚,现在过来咨询一下。”申国博和孙纪梅用萧山话交流着情况。他家距离婚介所只有半小时车程,孙纪梅提醒他下次来时带上离婚证。
不一样的赘婿
王星辉离开金点子婚介所的第二天,是个周六。他约好了下午的面试,在那之前,他决定去杭州万松书院相亲角逛逛,试试缘分。其实他还联系了杭州主城区的三家婚介所,也都有上门女婿业务,交钱即可入会,不用排队。但王星辉觉得它们收费高,介绍上门女婿的服务似乎刚开始不久,不如金点子婚介所值得信赖。
万松书院又叫梁祝书院,作为梁祝爱情的传承地,每周六上午7点半到12点,书院便化身为杭城百姓寻找姻缘的胜地。
那天清晨的杭州,小雨刚刚落完,万松书院门口的铺面石板还有些湿润。泮池边的栏杆上贴满了征婚信息。台阶旁的海棠树下,撑开的雨伞也在地上排成了一行,原来是叔叔阿姨们将子女的信息贴在了伞上,供有缘人浏览。
66岁的宁先生(化姓)第二次来万松书院相亲角了,一身正装的他散发出了知识分子的气息。他的独生女儿宁宁(化名)今年35岁,身高1米65,戴着眼镜。在宁先生眼里,宁宁知书达理,性格传统有些内向。去年年底,宁宁自己也开始操心起了找对象的事,父母便一起帮她张罗。
宁先生是浙江舟山人,都从事建筑设计行业。1999年,宁先生来到了杭州,如今在上城区有两套房产和多个商铺。宁宁交过的男朋友中,有山西人,还有东北人,或有缘无分,或性格并不合适。
“我们是新杭州人,只要男方在杭州工作,老家在哪都不重要。宁宁的年薪有40万元,在杭州和舟山都有房子,因此不需要婚房,我其实并不希望男方年薪太高,本科学历、有稳定的工作和上进心即可。年纪比宁宁大一点小一点也无所谓,身高高于1米7都可以。最重要的是踏实、真实、有爱心,和宁宁谈得来。”宁先生对女婿的要求简明扼要。
15公里外,金点子婚介所内,李继延总结说,现在招上门女婿的不只是萧山,主城区也有不少。这一天,李继延还迎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杭州滨江区政协委员杨宇也注意到了金点子婚介所的走红。
作为政协委员,杨宇关注年轻人的生活和人才引进工作。在对企业进行走访的过程中,杨宇常常收到员工因个人问题无法安定下来的反馈。政协、工会举办的相亲联谊会效果并不好,看到相关报道后,杨宇就决定现场参观金点子婚介所。
此心安处是吾乡。杨宇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他希望进行资源整合和精准对接,招商引才、育才留才。李继延有22年的婚介经验,杨宇则可以通过企业渠道宣讲,向适婚青年们介绍金点子,从而增加一个互通信息的渠道。这与李继延将人才引向萧山的想法不谋而合。
杨宇是萧山本地人,在他看来,上门女婿的内涵如今已越来越丰富,“金点子其实是很传统的婚介所,从长远来看,品牌需要传承,热度需要维持,辐射面应该扩大,李继延老师也需要考虑接班人的问题。”
“对于外地人才来说,‘上门’不用考虑购房和生活成本,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浙江省婚姻家庭协会会长谢需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但男方的家庭角色定位存在一定的风险,男方与女方原生家庭紧密联系时,自我认知一旦出现偏差可能会给婚姻带来不稳定的因素。
谢需说,在21世纪的第3个十年,赘婿的涵义将继续泛化、扩大。对孩子的姓氏,很多女方家庭已经没有特定要求,其他的问题上也会越来越包容,家长们愿意为下一代提供更好的环境,这和头十年的情形完全不同。
“赘婿涵义的扩大,体现了时代的进步。”谢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