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培建:“到月球背面去!就算失败了 也要再去”(组图)

人物名片 叶培建，1945年1月29日出生于江苏泰兴，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空间科学与深空探测首席科学家，嫦娥系列各型号及火星探测器总指挥、总设计师顾问，嫦娥一号卫星总设计师兼总指挥，为首次绕月探测工程的成功作出重大贡献，被誉为中国嫦娥系列研制团队的“定海神针”。2017年1月，国际小行星中心命名编号456677的小行星为“叶培建星”。2019年，获得“人民科学家”国家荣誉称号。 作为国家重大航天工程领军人物，从探月工程到逐梦火星，叶培建的名字与中国航天紧密相连。 “做人做事应该像手表一样 精密运转分毫不差” “科学的道路上只有严谨才是真谛，不仅要精益求精，更要至善至美。” “每件事情都要认真严肃，守时是个基本要求。” 叶培建的守时是出了名的，采访当天约定的是上午9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对于守时的极致追求、治学的严谨态度，源自叶培建年轻时在瑞士学习技术的经历。他说：“做人做事应该像瑞士手表一样精密运转，分毫不差。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压根不存在‘差不多’这三个字。” 上世纪八十年代，成绩优异的叶培建来到瑞士纳沙泰尔微技术研究所学习，平日里伏案苦读，一分一秒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甚至连喝咖啡的时间都没有。对此，叶培建表示，中国的经济还比较落后，中华民族复兴任重道远。


△1981年，叶培建在瑞士住所宿舍前。 在瑞士学习时，叶培建第一次看到来自美国的月球岩石，既激动又羡慕。“上九天揽月”是千百年来中国人的浪漫梦想，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挖到月壤，变梦想为现实？ “美国人展出的月品是在世界知识产权总部一进大门的地方展出的，那是个永久性的展品，代表国家水平。我80年代去瑞士留学时就看到了，几十年过去，它还在那，因为没人超过他。”叶培建说。


△1985年，瑞士论文答辩会上的叶培建。 这片小小月壤从此在叶培建的心中深深扎下了根，他立志要用行动改变祖国面貌。获得瑞士科学博士学位后，叶培建毫不犹豫立即回国。 以为“丢了卫星” 他宁愿自己被摔死 1988年年底，叶培建进入了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并在老院长闵桂荣院士的推荐下，开始负责中国资源二号卫星研制工作。


△1992年，叶培建（右一）与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老院长、两院院士闵桂荣在扬州。 2000年9月1日，中国资源二号01卫星从山西太原卫星发射中心拔地而起，这颗卫星是我国自行研制的首颗传输型遥感卫星，在科研乃至国防领域都被寄予厚望，也是叶培建担任总设计师的第一颗卫星。


△2000年，叶培建（左一）在“中国资源二号01星”发射前与火箭总师的最后一次磋商。 卫星升空后一路向西，运转正常，可正当叶培建满心欢喜，准备带领队伍前往其他地方开展后续飞控工作时，噩耗传来，卫星不见了。 收到报告卫星丢了的报告，叶培建心里一下就凉了：“我当时希望车掉下去，把我摔死了，我是烈士。卫星丢了，我就这么到太原去，将来失败了，我怎么向国家、向人民、向这支队伍交代？” 所有人十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叶培建顿时头“嗡”的一声。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思考对策，卫星下次飞抵我国上空是第二天早上，如果能及时采取有效措施，或许还有救。 幸运的是，卫星所携带的蓄电池性能良好，指挥人员发出正确的指令，问题迎刃而解，让卫星失而复得。叶培建表示，发生的事情都是意料之外的，所以还是要把工作做得细之又细慎之又慎。 一切从零开始 他带领团队研制嫦娥一号 2004年初，探月一期工程立项，标志着中国对月球的探索之旅正式起航。叶培建担任嫦娥一号卫星总设计师兼总指挥，摆在他面前的是技术封锁和资源匮乏的双重困境。一切从零开始，缺乏元器件、地面试验条件不足，甚至对如何飞到月亮都没有明确的技术路径。 第一次飞怎么飞？飞什么轨道？怎么知道到了月亮了？到月亮怎么刹车……许许多多的问题在地面没法实验，因此第一次既要完成工程，又要进行技术的考核。


△2007年，叶培建在嫦娥一号工作流程表上标注工作进展。 在叶培建看来，探月工程一步比一步困难，但是嫦娥系列最难的莫过于嫦娥一号任务。“在此之前，中国搞了卫星，也搞了飞船，但没去过月亮。我能当嫦娥一号的总设计师、总指挥，是难得的机会。只要尽力了，就算失败也不可耻，也为科学世界也做了贡献。”叶培建说。


△2007年，叶培建（左一）在嫦娥一号发射前，与火箭总师作最后的磋商。 最终，这些问题被叶培建带着技术专家一个个攻破。2007年11月5日，嫦娥一号顺利升空，轻盈地扭转身躯，旋转180度，像一场华丽的太空芭蕾，完成首次近月制动。 指控大厅里一片沸腾，老专家们纷纷激动落泪，叶培建却始终很冷静，能有这样的“大心脏”源自他对中国探月工程的信心。


△2007年12月12日，叶培建在人民大会堂庆祝我国首次月球探测工程圆满成功大会上讲话。 到月球背面去！ “就算失败了，也要再去” 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和面对科研问题不妥协的“直脾气”，让叶培建成为决定后续“嫦娥”命运的关键人物之一。 2013年，当嫦娥三号探测器在月球表面完成落月任务后，其备份星嫦娥四号该何去何从？ 不少人认为，嫦娥四号无需冒险，落在月球正面更有把握，叶培建果断站出来反对：要向前进，还要赶超，就必须步子大一点！只要努力，我们就能解决所能设想到的困难，走到世界前面。就算是失败了，也要再去，人类总归要去的！


△三维模拟环境下，中国嫦娥四号月球探测器在月球表面着陆。 嫦娥四号的探月之旅一波三折。2018年12月8日，嫦娥四号发射不久，就传回了故障问题信号，指控大厅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叶培建回忆，当时从遥测参数看见，有一个不该打开的阀门打开了，在短短的时间里面，就排放了近60公斤燃料，全场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由于飞行器上所携带的燃料是经过精确测量的，丢失60公斤燃料很可能导致飞不到月球，即便是飞到月球也可能无法落下。所有的努力将功亏一篑。此时，卫星已经上天了，怎么办？ “我们不能在天上做实验，就在地上解决这个问题。”叶培建说，“这个阀门我们马上在地面做实验，发现这批阀门的质量不一致，这个阀门的质量肯定没有达到我们高标准要求。所以在发射环境过程当中，它状态改变了。好在我们再去观察就把它关上了，它没坏。” 问题解决了，但燃料已经丢失，叶培建依然沉着果断，没有丝毫畏惧。“就像我们过日子一样，我们已经丢了六十几公斤米，剩下来的米怎么再过两个月，我们就把剩下的燃料精打细算。经过精心计算、精心控制，最后成功了。”


△2019年1月3日，嫦娥四号落月后，叶培建（左一）站在时任嫦娥四号探测器项目执行总监张熇身后。（新华社/摄） 一环扣一环险象环生，普通人看到的只是成功的光环，整个过程中的艰辛与抉择只有参与其中的航天人才能明了。 “我们中国人将来要展出 a piece of Moon From Far Side” 2020年12月17日，随着嫦娥五号返回器携带月球样品安全返回地面，中国探月工程“绕、落、回”三步走如期完成，在世界航天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四年后，嫦娥六号任务顺利完成人类首次从月球背面采样的壮举，带回了1935.3克珍贵样品。如今，叶培建再也不用羡慕美国在瑞士展出的那片月壤了。 叶培建说：“美国人在日内瓦展出了a piece of moon，我们中国人将来要展出a piece of moon from far side——月球背面的月壤。” 谈及未来，从无人探月到建立月球科考站，从小行星开发利用，到奔赴火星，叶培建始终认为“要想得更远一点”，他也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当前要完成天问二号、三号、四号，嫦娥七号、八号，同时配合领导和专家“开些荒”，再培育一点新的“土地”，开疆拓土。 叶培建一直是嫦娥系列型号研制团队中的“定海神针”，每次发射时，在指控大厅一众航天人中，一头银发的叶培建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嫦娥四号巡视器总体副主任设计师温博表示，叶培建一直像明灯一样，照亮团队中每一个年轻人前行的方向。


△叶培建 “有一种态度叫做如履薄冰，干航天这行，一个小错误可能会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每个航天器是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人的心血所凝结成的，你的态度会变得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小心。”温博表示，新一代航天人是被熏陶着成长的，在叶培建等老一辈的航天人身上，总能看到严、慎、细、实的态度。 正如叶培建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既是鞭策后辈也是要求自己：“干航天这行，100减1等于0，责任大于天。” 记者手记： 我是记者张棉棉。采访即将结束时，叶先生笑着说起卫星应用的话题，1995年他曾参与深圳VAST网的设计，即利用卫星做股票交易。叶培建不负众望成功完成项目，并获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深交所当即提出以年薪40万元的高薪请他跳槽，而当时月薪只有2000多元的他，却以要发卫星为由婉言谢绝。面对薪酬十几倍的落差，叶培建当年拒绝得干干脆脆，如今说起来也那么云淡风轻。 是啊，于他而言，为了心中的那轮明月，这些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