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12年,河南新密农民工张海超“开胸验肺”事件背后鲜为人知的细节,通过一份起诉书得以披露。
澎湃新闻注意到,12309中国检察网近日发布河南落马厅官王铁良受贿案起诉书。其中介绍,2009年张海超“开胸验肺”事件被媒体曝光后,时任新密市委书记王铁良曾收涉事企业董事长给予的40万元。 而这只是其受贿的“冰山一角”。根据检方指控,2002年至2015年,王铁良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索取他人财物价值总额超4100万元。 王铁良 资料图 收受百万以上豪车三辆,多与房地产有关 王铁良,男,汉族,1960年5月出生,河南巩义人,本科学历;曾任郑州市金水区委副书记(2004年2月任正县级)、区长、新密市委书记等职,2014年3月至2018年9月任郑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2020年4月通报被查,后因涉嫌受贿罪被刑拘并逮捕。 2020年11月,商丘市人民检察院就该案提起公诉。澎湃新闻梳理起诉书发现,王铁良被指控收受财物折合人民币共计约4139万元。其受贿行为集中在郑州市金水区和新密市任职期间,多涉及房地产开发事宜,其中不乏索贿情形。 比如,检方依法审查查明:2002年至2013年,王铁良利用担任郑州市金水区委副书记、区长、新密市委书记等职务上的便利,为河南某投资集团房地产开发项目地面清理及拆迁、新密市某地产项目建设、购买新密市某玉石矿等提供帮助。王铁良先后18次在其办公室、家中、饭店等地收受或通过妻子单某某收受该公司实际控制人李某某给予的人民币共计1087万元、美元120万元。 2004年至2007年,王铁良利用担任郑州市金水区委副书记、区长职务上的便利,为河南某公司郑东新区安置房拆迁建设、拨付工程款,河南某置业集团开发城中村改造项目等提供帮助。2004年至2019年6月,王铁良多次收受该公司负责人杨某某给予的人民币80万元、价值约114万元奥迪轿车一辆、美元2万元,以借为名索要人民币200万元。 2008年,王铁良利用担任郑州市金水区区长的职务便利,向金水区政府下属某国有公司总经理张某甲索要价值约113万元丰田越野车一辆,索要人民币130万元。 2010年至2013年,王铁良利用担任新密市委书记职务上的便利,为河南某房地产集团有限公司开发项目变更规划、以土地置换拆迁安置资金等方面提供帮助。2013年底,王铁良收受该公司负责人郭某某给予的价值208.68万元路虎揽胜车一辆;2015年11月,王铁良通过其妻子单某某收受郭某某给予的人民币150万元。 2011至2013年,王铁良利用担任新密市委书记职务上的便利,为郑州中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新密市开发的东城半岛房地产项目建设提供帮助。2012年初,王铁良通过郑州市紫荆山百货大楼原总经理张某乙收受郑州中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韦某某给予的人民币200万元。 “开胸验肺”被曝光后:公开慰问背后收钱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检方指控,王铁良其中一笔受贿款与曾经备受关注的“开胸验肺”当事人张海超相关。 据《东方今报》、新华社等媒体2009年7月报道,时年28岁的张海超是新密市刘寨镇老寨村村民,从事破碎、开压力机等工种工作3年多,他感觉身体不适,被多家医院诊断为尘肺,但企业拒绝为其提供相关资料。 向上级主管部门多次投诉后,张海超取得了去做正式鉴定的机会,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做出了“肺结核”的诊断。多方求助无门后,他不顾医生劝阻,坚持“开胸验肺”以求真相。 2009年7月,张海超展示一份新的诊断证明书(右),这张证明书与之前的诊断证明结论不同。 新华社 资料图 上述事件经媒体报道后,引起广泛关注,时任河南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作出重要批示。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推翻先前诊断,明确张海超为“尘肺病Ⅲ期”,新密市劳动局也对张海超工伤予以认定。 当月,河南省卫生厅、郑州市委分别对“开胸验肺”事件相关单位和人员进行责任追究,其中包括对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给予通报批评,停止郑州市职业病防治所所长李磊工作、接受调查等。 “开胸验肺”事件还引起了新密市委、市政府的重视。时任新密市委书记王铁良在会上要求,各部门在最短时间内给当事人张海超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于涉事企业、也就是张海超曾经工作过的郑州振东耐磨材料有限公司,新密市委决定给予企业党总支书记侯振东留党察看一年处分,依法追究企业后勤负责人郑海军的责任,并对公司罚款25万元。 另据《南方都市报》2012年12月报道,2009年7月媒体曝光张海超“开胸验肺”之后,当地政府先是沉寂了一天。随后,地方官员络绎不绝地赶往张家,慰问表态。市委书记带着摄影记者进入张家后,第一句话就是,“海超,哥来晚了!”然后抱起张海超的女儿,左脸蛋亲过亲右脸。 澎湃新闻了解到,上文提到的市委书记即时任新密市委书记王铁良。然而根据起诉书,“开胸验肺”事件中,他的公开表现与背后行为截然不同。 起诉书披露,2009年,王铁良利用其担任新密市委书记职务上的便利,为郑州某公司在“张海超开胸验肺”事件被媒体曝光后避免停产整顿提供帮助。2009年7月、2010年春节前,王铁良在其父亲家中先后2次收受该公司董事长侯某某给予的现金人民币共计40万元。 公诉机关商丘市人民检察院认为,被告人王铁良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并索取、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受贿罪追究其刑事责任。王铁良的索贿行为,应从重处罚。王铁良自愿认罪认罚,并签署了具结书,依据有关规定可从宽处理。 截至澎湃新闻发稿前,王铁良获刑情况未公开发布。 另据中工网消息,2013年6月28日,经过近10小时的手术,无锡市人民医院肺移植专家陈静瑜和他的团队为张海超成功移植了双肺。 延伸阅读 他是中国开胸验肺第一人 如今变成这只肺的奴隶 夜班收车前,张海超坐在驾驶座上数当晚的票钱。晚班共跑了两趟,一共收入139元。 37岁的张海超在为一只肺打工。 他驾驶一辆公交车,每天在河南新密沿着城乡29站地往复循环来回8趟,行程248公里,工作超过12个小时,能换来160元薪水,和一沓数目不定的一元纸币。 这些收入艰难维持一只肺的运转。肺是别人的。9年前,碎石工张海超为了证明自己胸膛中的肺粉尘弥漫,用近乎悲壮的方式开胸验肺,最终换来了120余万赔偿金,成为中国开胸验肺第一人。5年前,为了延续生命,他花了一半赔偿金进行双肺移植,代价是终生服药。 他成了这只肺的奴隶。这只替张海超呼吸的新肺,每日需要消耗200多块钱13粒药丸来抗排异,一旦停药,他将呼吸衰竭而死。现在,他已经花光了所有赔偿金,又负债60多万。 张海超形容自己是“用钱来续命”,而续命的钱,又是拿命换来的。 命运就像公交车,张海超始终是那个没座位的人。 张海超,37岁。2009年6月,在工伤认定中四处碰壁的张海超决定开胸活检,他也因此成为河南乃至中国最有名的尘肺病患者。 所有的开支,全指望这一辆公交车 和平时一样,早晨六点钟,张海超不用定闹钟就能自然醒来。移植的肺时常和自己的身体打架,他只能通过咳嗽来安抚彼此,即便是在梦中。 2018年7月8日,天气阴沉,下了点儿小雨。洗漱只用了十分钟,张海超钻进雾气中,匆匆赶往矿务局南站的公交场站。 发车时间是7点45分,今天他的发车排班比以往晚了近一个小时。这使他有足够的时间享用一份早餐,两根油条,一碗粥,不到五块钱。若在以往,他必须把车开出一个来回,在车站门口用一分钟时间买早餐,再用一分钟时间吃完。 7月11日晚9点多,河南新密,张海超正在开公交夜班车。 十几分钟的例行车检后,张海超脚踩油门,驾着2路公交车上路了。他身材消瘦,套着一件看起来油渍渍的白T恤,安全带斜耷下来。 2路公交是一条繁忙的线路,途经乡村、农贸市场,也经过大商场和医院,乘客有进城的农民,也有上班族和退休的老人,全程15.5公里,一个来回要跑大约一个半小时。 张海超的身体其实并不适合开公交车这份工作。肺移植后,医生建议他少去人员密集的地方,避免感冒和呼吸道感染,不然随时会夺去他的生命。 他在车上备着整包口罩,雾霾和柳絮飘飞的时节,随时掏出戴上。但咳嗽常年不停,这使他看起来总是鼓着腮帮子,面颊黑红。 7月11日,公交车司机休息室内,张海超正在吃午饭。他的午饭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市中医院到了,有下的吗?”公交车上没有报站器,每到一站,张海超扯着嗓子喊。 市中医院这一站,是他最不愿停留的地方。2013年张海超做完肺移植手术后,紧接着母亲中风偏瘫,在市中医院住了8个月,花了10多万,手里的赔偿金只剩了40多万。 日子总要过活,他借了20万,加上剩余的赔偿金,买了这辆公交车,“一个乘客一块钱,就算遇到不给钱的,才一块钱,也不至于赔本。”张海超盘算着。 2015年底,张海超的公交车油改电,这样可以节省油费,但改装需要钱,他只能向银行申请贷款。“贷款的时候,同事出于好心跟银行求情,说我是换肺的尘肺病人,家庭困难,能不能申请减免手续费。银行说酌情考虑一下,然后就不贷给我了。”张海超说,不得已,他以朋友的名义贷款18万,自己作为担保人,分期三年,每月偿还5020元。 他一个白天收入160元,夜班2个多小时,好的时候收入100多,差的时候三四十元,但无论拉多拉少,夜班的票钱都是自己的,每个月大约收入五千多。 但对他的家庭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母亲中风偏瘫,父亲脑梗,两人医药费每月一千,自己每月药费七千,女儿就要上初中,也需要钱,尘肺病换来的赔偿金早就耗尽。 所有的开支,全指望这一辆公交车。9点12分,张海超跑完一个来回,他有9分钟的休息时间,填表,签字,9点21分,发车。 10点47分,第二个来回跑完,车停进公交场站,他下车飞快地跑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准备吃药。吃药时间已经迟了快一个小时。 张海超服用的药不能间断,这是抗排异的药片,可以使别人的肺和自己的身体和谐相处,早十点和晚十点各一次,一旦停药,他将呼吸衰竭而死。去年春节,一名肺移植病友认为春节吃药不吉利,大年初一初二停了药,竟不幸去世。 “这几片药,能顶咱一天工资。”张海超开玩笑。一粒药确实太过珍贵,有一次,他吃完药,身体不适发生呕吐,他恨不得从呕吐物里扒拉出药片,再吃下去。 他觉得自己像公交线路上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反复抽打,陷入死循环。张海超要给自己买药续命,爹娘就没钱买药,不给自己买药,自己会很快死亡,爹娘和女儿更没人照顾了。 整把的药塞进嘴里,咕咚一口水,愁绪戛然而止。又要发车了。 每天早十点和晚十点是张海超吃药的时间,两顿药需要两百多块。 正值中年,已经穷途末路了 11点04分,上午的第三趟车发车了。 天气阴沉,雨后还算清爽,摄氏27度。车外雾气缭绕,张海超开始咳嗽。 他恐惧一切粉尘碎末。当年,他是郑州振东耐磨材料公司的破碎工和压力机工,把几十公斤的硅石抱进破碎机,硅石变成直径一毫米的微粒,微粒弥漫着整个车间,两米内都看不到人。硅石是黄色的,他吐的唾沫也是黄色的,鼻孔、耳孔塞满黄色的粉尘,直到肺里也是,他的肺慢慢变成一颗尘肺。 得病,证明得病,开胸验肺,换肺,一切都由此而起。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念书,哪怕老老实实种地,在人生这趟公交车上,张海超错过的那一班,再也等不来。 他拧开头顶的风扇,驱霾似的,让自己舒服一点。“后村到了。”他喊道。 稀稀疏疏上来8个乘客,7个老人,只有一个年轻人投币。在新密,60岁以上的老年人办一张老年卡,就可以免费不限次数乘车,每辆公交车一天获得60人次老年人乘车补贴。 公交车司机们不喜欢老年乘客。老年卡只是亮一下,不用刷卡,一些不够岁数的人办一张假证,司机们也难辨真伪。张海超一天能拉四五百人,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老年人,不用投币。 后村附近有农贸市场,蒜薹打折的时候,或是商场搞促销送一袋盐,吸引着城里的退休老人,他们乘坐公交车结伴而来,再乘坐公交车结伴而去。有司机曾拉过47名乘客,其中45个老人,只赚了2块钱。张海超曾一次拉过18个老人,老人们听说后村的蒜薹比别处便宜三毛钱,来到之后发现蒜薹卖光了,坐上张海超的公交车回去。返程的时候,老人们听说蒜薹又有了,正好又坐上张海超的车,来回两趟,一分钱没挣到。 曾有司机见到老年人路边招手,又恰好没有乘客下车,一脚油门就开过去了,回程的时候,老人带着亲戚朋友把这辆车截停,投诉,讨要说法。 张海超不这样,一来家家都有老年人,二来他懂得低三下四换来片刻的喘息,避免跟所有人发生争吵。 公交司机的工资大部分是一块钱的纸币,银行嫌麻烦不收,张海超急着还贷款,带着5000多张一元纸币,他跑了十几家银行,排队领号,给银行业务员求情说好话,跑了一上午,耽误了开车。若是搁以前,他会找出法律条文,跟银行讲道理,再不济就投诉,现在不了,“没用,更浪费时间,还不如多拉趟活。”这个中年人说。 每年,司机给公交公司缴纳一万多元的管理费。张海超跟车队领导求情,缓交或减免他的管理费。但是今年,新来的领导没有同意,缴不上管理费,公司扣发了他的油补和老年人乘车补贴。 张海超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他相信勤劳致富,起码以前信。在振东公司他干破碎工,那是最累最苦的活,直到他呼吸乏力,咳嗽不止,肺变得石头一样坚硬。“得尘肺病的都是最勤快的人。”他说。 现在开公交,没日没夜地转,“年前零下13度的下雪天,我都没休息一天,尽管我努力地活着,还是开始绝望了。” 挣钱是一块一块地挣,花钱是成千上万地花。一个月前,他给女儿交完辅导费,用信用卡还贷款,卡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抗排异的药还能维持不到一个月。他不知所措,坐在老宅的核桃树下,偷偷抹泪。 几年前,他可从来没流过眼泪。哪怕死他都要爬上手术台,肺部活检,开胸之后的几天,就算疼得“嗷嗷叫”,也不让医生用止疼泵。 现在,他正值中年,已经穷途末路了。 我是尘埃里的一粒微光 司机们的午饭,都是一碗潦草的面条,捞面,烩面,汤面,邻近的小饭馆里送过来,量大,实惠,10块钱一大碗。 12点28分,第三趟车收车。今天,张海超有30多分钟的时间吃饭。天热,他要了一碗捞面,在车上打电话预订,捞面没有汤,凉得快,车到站,面也坨了,和两个司机师傅在值班室一起吃。 一个司机师傅燃起一支烟,赞叹张海超的勤奋,感慨他的不容易,“一家四口三个病号一个学生,全指望他开车。” “海超的肺不能闻烟味。”有人说。 “在通风的环境下没事。”怕是让同事难堪,张海超赶紧打圆场说。 中午,一个打工者给他打电话求助。这名打工者在北京的医院确诊是尘肺病,但老家的省职业病诊断医院迟迟不出诊断,一直拖着,他问张海超怎么办。 “去卫生局投诉。” “投诉了多少遍了,人家不管。” “行政起诉,就是打官司。” “打官司时间太长了,我怕官司赢了,我活不到那时候。” 张海超无可奈何。 下午仍是三趟车。 开车的时候,电话经常响个不停。总有全国各地的尘肺病人打来电话,向张海超咨询。午饭间隙,或者休息的时候,他会耐心地回电。2011年,张海超成为一家公益组织河南负责人,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咨询,捐赠制氧机,助学。他还创办了“张海超尘肺病防治网”,免费为尘肺病人提供法律服务。 有律师找到张海超,让他介绍案子,官司打赢了一起分钱。张海超拒绝了,“患上尘肺病就家破人亡,怎么忍心挣他们的钱。” 几年来,张海超接到过2000多人的电话咨询,胜诉了100多人,自己探访了500多尘肺病人,也见证了400场死亡和告别。 6月22日,是开胸验肺9周年的日子。这天晚上10点多,张海超发了一条朋友圈,“开胸验肺事件经历了9年,考验了社会,结果是让人失望的。” 发完后他有点后悔了,觉得不该给尘肺病人传递负面情绪。他的微博、朋友圈久不更新,就会有尘肺病人打听,“海超是不是不在了?” “他们把我当成是精神支柱了,尘肺圈子里会说,你看,张海超是尘肺病,赔偿也拿到了,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张海超说,就连离婚,都跟病友瞒了半年。 “我只是尘埃里的一粒微光,给他们带来一点点希望。”但更多的时候,失望占了上风。 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女儿怎么办? 晚上7点,夜班车发车。 天色渐暗,直至夜幕无边,行驶在城郊道路上的2路车像一栋明亮的房子,张海超是房子的主人。车窗外,透过光线,尘埃飞扬。 屏峰商场这一站是小城热闹所在,这里有商场、电影院,女儿琪琪最喜欢。张海超的女儿今年12岁,暑假过后开始上初中。2012年离婚后,张海超独自一人抚养女儿。他并不埋怨前妻,“得了这病,让她看不到一点希望,谁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拉扯女儿不是一件容易事,怕她冷了,怕她热了,怕哪一天自己突然不在了……张海超眼下的烦恼是,女儿蹦蹦跳跳个子长到了一米六三,以前买的童装统统穿不上了,衣服要重新买。张海超不擅长砍价,屏峰商场有两家衣服店不用讨价还价,他捡几十块钱的买。 买完衣服,还可以带女儿看一场电影。不过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在去年暑假。 最近有朋友给他推荐电影《我不是药神》,张海超没舍得看,也没时间,就用手机看影评,“电影里的病人,起码吃上药就能活,尘肺病是不可逆转的,是人跟时间和金钱赛跑,跑赢的不多。” 换肺时,他要吃一种药,一瓶一万四,有病友给他推荐了印度的药,一瓶八千,他没敢用,“当时病友没说清楚,说是印度山寨的,以为山寨的就是假的。” 荣域福湾站到了,女儿上小学就在这一站。隔三差五,张海超给女儿送衣服,送吃的,把公交车停在站牌前,跟乘客说声抱歉,女儿往这跑,他往那跑,一分钟一个来回,再气喘吁吁地开车。 2012年时张海超感觉时日无多,曾为女儿寻找代养。20多个家庭找到他想收养,但都没有谈成。 “孩子大了,有品性,有记忆,很多家庭都希望收养婴儿。”张海超说,没谈成,另一个原因是,他舍不得。 可说不准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女儿怎么办? 他要让女儿接触真实的世界。他带女儿一起探访尘肺病人,让女儿拍照,记录,一户人家的窗户是塑料布做的,女儿从没见过,“比我们还要可怜。”琪琪说。 等女儿上完辅导班,张海超打算让女儿跟他跑公交。“我几点起,她几点起,我几点下班,她几点下班。就让她感受感受,不好好学习,命运会很悲惨。” 有一天,张海超发现女儿在网上偷偷查阅自己的报道,他五味杂陈,觉得女儿长大了,又担心太过残酷,她承受不了。 “为什么查爸爸的资料?”女儿默然不语。 21点18分,最后一站,张海超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这一天他挣了160元白班工资,还有夜班109张一元纸币,8个钢镚儿,半张一元纸币。这些都是他的。 他把车开回公交场站。新密入睡了,张海超驾着明亮的公交车在街道上穿行,他轻点油门,车像人一样悄悄走路,又偶尔咳嗽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