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以妖魔般的诡计宠爱这个女人,
直到她丧失理智,无忧无虑
——茨威格《断头王后》
5月18日,韩国第一夫人金建希终于“复出”了,此前,她在公众场合消失了169天。
她和总统丈夫尹锡悦一起,参加了在京畿道桧岩寺遗址举行的“桧岩寺舍利纪念文化节暨三大火炉茶道”。
去年11月27日,一则偷拍视频流出,韩国朝野为之哗然,这位年过五十,仍保持冻龄美貌的“第一夫人”,有了“断头王后”之名。
5月7日,韩国检察总长李元锡下令,要求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对金建希“迪奥包事件”,展开迅速而严正的调查。
两天后,她的总统丈夫坐不住了,5月9日是韩国总统尹锡悦就职两周年的日子,尹锡悦在记者会上低头道歉:
“因妻子不够明智的处事方式让国民担忧,我就此表示歉意。”
此前,总统府一直嘴硬,坚持认为这是一个“偷拍陷阱”,是对总统夫人的恶意诽谤和攻击,金建希只是受害者,无需道歉。
断头王后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比喻。
比喻是危险的,反映出人们潜意识里的爱与憎,而千万人的爱憎,则是历史洪流的一部分。
韩国第一夫人金建希,被韩国人比喻为法国断头王后玛丽。
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名人,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为她作传,书名就叫《断头王后》。
玛丽放在今天,会是恋爱电视剧的女主角。
她是奥地利公主,出身高贵,从小被父母疼爱,二十八岁时嫁给法国国王,巴黎城万人空巷,到处都是欢呼和鲜花,婚礼盛况空前,满足了一个闺中女孩的全部梦想。
巴黎是时尚之都,其上流社会的奢靡生活方式,正是后世奢侈品经济的历史源头,夹杂着纸醉金迷、虚荣势利,以及背后的社会等级和焦虑感,在莫泊桑的《项链》里,一个平民妇女玛蒂尔德为了一条项链,为了参加一次沙龙舞会,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身为王后的玛丽,和身为平民的玛蒂尔德并无不同,她们都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一切精美和豪华的事物而生”。
区别在于,王后纵情享乐十年,平民却要负债十年,这正是对都市繁华的隐喻,到了今天毫不过时。
当时的法国,社会分三大阶级,教士是第一阶级,贵族是第二阶级,都是不用纳税的特权阶级,遭受层层盘剥的平民百姓扛起了供养整个帝国的重担。
待到路易十六执政晚期,法国欠下了15倍于全国财政收入的债务,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卢梭《忏悔录》记载,当大臣告知玛丽,老百姓连面包都没得吃的时候,她天真甜蜜地笑道:“那他们干嘛不吃蛋糕?”
当巴黎人忘掉了项链和蛋糕,想起了他们的债务和面包时,一个精心粉饰出来的繁华盛世就崩塌了,仇恨的时代来临了。
终于,曾经万众欢呼的美丽王后,成了民众发泄怒火的最佳标靶,革命风暴卷起,雅各宾派等信仰恐怖杀戮的革命家执掌权柄,玛丽只好伴随着她的国王老公,在断头台上交出那颗美丽的头颅“
今天,韩国人将金建希比作断头王后玛丽,显而易见,控诉的是金建希骄奢淫逸的一面,并且以革命和断头台的往事,来警告今天的韩国总统夫妇。
这个控诉的导火索是“迪奥包事件”。
迪奥包事件
导演“迪奥包事件”的人,是美籍韩裔牧师崔在英。
崔在英曾在平壤国营教堂主持过祈祷,热衷于与尹锡悦政府就“南北统一”事宜分享建议。
2022年9月,崔在英和金建希会面,按照在崔在英的说法,他被这位“韩国最美第一夫人”惊到了,不是被金建希的美貌惊到,而是震惊于金建希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口无遮拦,对韩国的各种国家大事指点江山,甚至涉及大量敏感事务。
崔在英意识到,这位得意洋洋的“第一夫人”是很好的突破口,为了拿到金建希“干政”的证据,他设了一个局。
崔牧师在手表内设置摄像头,将金建希收受迪奥皮包的画面拍摄了下来,并将视频公之于众。
视频中,金建希不忘客气一句:“为什么老是买这种东西呢?下次不要买这种昂贵的东西了”。
如果总统府找个聪明人来写公告,金建希这句客套话大概会作为“正常交往,没有捞钱”的证据,然而,韩国老百姓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金建希收下迪奥包的偷拍视频截图
按韩国法律,政府官员配偶不得收受5300元人民币以上的礼物,而金建希收受的迪奥皮包价格为1.6万元人民币——按“自愿赠予”算倒也不算多。
视频被左翼媒体《首尔之声》曝光后,韩国民情汹涌,纷纷指责金建希收受贿赂,生活奢靡,也就有了“断头王后”的比喻。
此后,金建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韩国社会一度以“卷”著称,年轻人压力巨大,无论多努力多拼,都看不到希望,甚至破罐破摔,拒绝生育,导致韩国人口增长率断崖式暴跌。
偷拍视频流出六天后,美国《纽约时报》发表了专栏文章《韩国正在消失吗?》,文章中说,韩国的人口崩塌趋势,正在超过14世纪的黑死病——让欧洲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的超级大瘟疫。
假如目前趋势不变,最后一个韩国人,将在公元2750年左右死亡。
金建希的“包包”事件,深深刺激到了韩国国民,让他们能清楚的意识到:当他们负重前行时,有人在替他们岁月静好。
韩国总统办公室赶忙出来“公关”,称金建希确实收受了这个包包,但并未据为己有,而是“将其作为政府财产进行管理和储存”。
按这个潜台词,等哪天包包退还了,受贿就不存在了。
在韩国,总统家属收受贿赂早已不是新闻,军变上台的全斗焕的贪腐政府自不必说,浓眉大眼的金大中的三个儿子因受贿锒铛入狱,曾有正直之名的卢武铉,也因妻子受贿而含恨跳崖。
与这些相比,金建希的“包包”似乎还没那么严重,而“断头王后”的比喻与其在说她的受贿罪行,倒不如说她的过往生活,刺激了韩国的民心。
金建希真正的麻烦,还在于她的“干政疑云”。
干政疑云
尹锡悦向来以“爱老婆”作为人设,以此讨好韩国一半选民。
金建希要总统老公全部上交收入。大选期间,尹锡悦申报的财产77亿韩元中,有68亿在她名下。
尹锡悦也在竭力打造自己的“爱老婆”形象,他在综艺里说,我要好好做饭菜,才不会被老婆赶出去。
一个“惧内”视频更是刷爆韩国网络,在尹锡悦的就职晚宴上,这位大统领正要举杯痛饮,金建希一个“锋利”眼神扫过来,吓得尹锡悦只抿了一小口,便慌忙放下酒杯。
这夯实了金建希的“大女主人设”,同时更加剧了“夫人干政”的疑云。
尹锡悦上台后,将总统办公地点从青瓦台搬到龙山,抽空了当地警力,间接导致2022年10月29日死亡159人的“梨泰院踩踏事件”。
有个说法,尹锡悦之所以搬离青瓦台,就是因为金建希找道士看过,青瓦台风水有问题,在那里办公的总统都遭遇了不测,金建希此举,志在打破“青瓦台魔咒”。
韩国大选如火如荼时,首尔市中心某二手书店墙上,一夜之间,多了6幅壁画,其中一张壁画上写着“茱莉的男人们”的字样,包括“2000年某医生”、“2005年某董事长”等7名与茱莉有暧昧关系的男人的名字。
第二张壁画上,画了一个酷似金建希的金发女子,写着:茱莉的梦想——成为第一夫人。
韩国民间盛传,茱莉是金建希在江南娱乐场所工作时用的艺名。
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
韩国大选结果揭晓前,2022年1月16日,韩国MBC电视台曝光了金建希与首尔之声某记者的“7小时录音”。
在录音中,金建希对记者说,我丈夫(尹锡悦)如果成为总统,你将获益良多,还向记者表示,要是做得好,将来可以给你1亿韩元。
录音曝光后,韩国各界大哗,一些韩媒猜测,尹锡悦只是前台傀儡,金建希才是幕后掌舵人物。
金建希不仅喜欢操弄权力,还喜欢四处透露,她如同对待自己的奢侈品。
顶着“韩国最美夫人”桂冠的金建希,同时是一个流量网红,其官方粉丝会名为“爱建希”,铁杆粉丝会员近10万人,同时还有“脸书”群组,用来发布第一夫人文化周边讯息。
种种迹象表明,这些粉丝后援会,金建希本人都深度参与其中。
尹锡悦上任没多久,“爱建希”脸书群组竟然提前泄漏了总统的活动行程,为了保护总统安全而不应公开的活动时间和活动地点,也悉数登上了该群组的网站页面,甚至还呼吁粉丝到现场应援,一些没有经过总统府核准的尹锡悦个人生活照,也出现在了脸书群组页面上。
再加上几个月前,崔在英牧师说的目睹金建希用手机“耳提面命”对韩国各大事务指点江山。
一个普通又自信,好事又浮夸的“后宫干政”形象。
贵妇与王后
金建希把自己的贵妇形象打造的十分成功。
51岁了,她仍然有着保养良好的美貌,在她的“爱建希”粉丝会里,成千上万人天天关心着她的医美、穿搭、化妆品、名牌包包和吃喝用度。
金建希还成功“文化输出”到海外,成为欧美小报热衷的对象,比如英国《每日邮报》,被称为是“治理国家的人的太太”读的报纸,就格外关心她脸上的“科技与狠活”,经常发专题跟踪报道。
然而,镀金时代的贵妇形象,固然会让金建希获得大量流量。
可在经济下行,社会矛盾突出时,也把她推向了“断头王后”的指责之中。
尽管热衷于“后宫干政”,金建希的政治前途,却早已蒙上了阴影。
美国上世纪90年代,克林顿和希拉里入主白宫,正值女性运动风起云涌,大女主风潮席卷美国,美国人欣赏希拉里能干女人的一面,也乐于看到希拉里的风头能压住其夫克林顿。
可以说,有个“大女主”妻子,为克林顿在选举中加了不少分,一直到莱温斯基事件才戳破了西洋镜。
韩国在文化政治上同美国亦步亦趋,尹锡悦和金建希这一对,为何却未能成功效仿,“拉里旧事”呢?
第一,希拉里本人就是典型的“美式精英”。克林顿当总统前,希拉里便已参与了弹劾尼克松的“水门案”,她的过往也履历辉煌,能够独当一面。
而金建希在成为第一夫人之前的历史无甚可夸之处,以至于传出江南娱乐场所“做活”的流言蜚语,并和韩国民间邪教关系夹杂不清。
而她在2001到2014年应聘兼职大学教授时,爆出的学历造假、论文造假、虚报履历丑闻,已经实锤,连丈夫都包不住火。为此,她不得不在记者会上向全民认罪道歉。
这在极其重视门第和过往污点的韩国,是很难抹去的“黑历史”
第二,韩国的骨子里深受儒家文化影响,对“后宫干政”的情况极其敏感。
早在朴槿惠时代,从崔顺实的“闺蜜干政”,再到“八女干政”,都引发了百万人规模的抗议浪潮,这些事放在美国可能都没什么人注意,甚至希拉里和特朗普竞选时,一度拿“治国时有克林顿帮忙”作为竞选筹码。
金建希作为第一夫人,种种强势表现,再次掀起“后宫干政”的疑云。
第三,金建希的形象风格,不符合韩国人心目中的“执政女性”形象。
纵览东亚、东南亚的女性执政现象,如韩国的朴槿惠,缅甸的昂山素季,泰国的英拉等等,这些女性身上都有一些共通点。
首先,她们首先自己就是专业政治家出身,靠参与各种政治运动一步步崛起,积累了支持者的信任。
其次,她们继承了父兄的事业,她们的父兄往往对国家有突出贡献,或死亡,或蒙难,营造出了悲情氛围,也以此获得了民众的同情与好感,比如朴槿惠父亲朴正熙和昂山素季父亲昂山将军的被刺杀,英拉哥哥他信的流亡等等。
很明显,金建希除了与希拉里风马牛不相及,同样也不具备“父兄余荫”的“东亚模式”条件,因此,她的“干政疑云”更为陈旧一些,更像是史书中古老的“牝鸡司晨”模式。
“牝鸡司晨”?
在中国古代,女性从政者缺乏直接的上升空间,她们执政的道路非常相似——往往是先以妻妾和妃子的身份,得到君王的宠爱,然后靠着裙带关系一步步上位,并借着宫廷阴谋和杀伐果断来抓住权力。总体来说——先征服有权势的男人,再来征服天下。
从吕后、武则天、刘太后、慈禧太后,莫不以此为起点。
士大夫们多对“牝鸡司晨”深恶痛绝,可我们也要说句公道话,古代这些女性的上位,不管结局如何,其行动本身有着冲破天花板的历史意义——既然正常上升无门,就怪不得人家去利用裙带关系,来实现权力的突围。
毕竟,靠性传播的权力,并不比靠血缘传播的权力更低等。
然而到现代,人们都已普遍相信,权力是一种公共事业,必须去承载国家与社会的前途命运,和人民的理想与福祉,不应该和古代一样,靠血缘和性来传播。
尽管现实中不乏阴影,可是人们依然期待,有一个道德太阳高高挂在天上。
金建希显然做不了朴槿惠、昂山素季或希拉里,她没有政治理想,缺乏对经济和社会的见解,无法竖起属于自己旗帜,她空有大量粉丝,却找不到能真正一起做事的追随者。
她在韩国的万众瞩目,靠的无非是作为总统的丈夫,迎合韩剧大女主形象的人设和脾气,还有脸上厚厚的硅胶。
她和玛丽王后一样,是一个珠光宝气却空心的贵太太,一个名利场上长袖善舞却难以得到尊敬的交际花,或者用更现代的词汇——网红。
在《断头王后》中,茨威格笔触辛辣的写到:“只有在不幸中,你才能真正知道,你是谁。”
旧史书中的“牝鸡司晨”,多与密室阴谋联系在一起。
金建希缺乏正道傍身,就很难“阳谋”的起来,围绕着她的“干政疑云”也就更加充满了“阴谋”的味道,也就带来了韩国民众的愤慨和警惕。
毕竟,困扰韩国数十年的“青瓦台魔咒”,也和密室阴谋息息相关。
金建希最害怕“青瓦台魔咒”,而这命运,是否能如她所愿,根据风水而转移?
被骂做“断头王后”的金建希,会引火烧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