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深度解读普京谈判倡议:橄榄枝还是城下之盟?(图)

近日俄罗斯国际安全专家亚历山大·科尔宾在“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网站发表文章，题目为《与乌克兰谈判：文明离婚》。文章对六月份以来俄罗斯对俄乌冲突立场的变化进行了分析，并认为从事俄罗斯安全政策问题研究学界应更积极地参与制定乌克兰危机谈判立场，冲突双方应致力于最终以更平静、更谨慎的方式，恢复受战争影响地区人民的正常生活，平复社会情绪，并将内部能量从对彼此的过度仇恨，转移到经济发展上来。现将该文编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2024年6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表示，俄罗斯准备恢复在2022年春季中断的与乌克兰的谈判。随后在会见俄罗斯外交部领导人时再次提出了这一要求。但这一次，俄罗斯对乌克兰危机的立场出现三个重要变化，显示出莫斯科模糊的谈判言论趋向于具体化。


首先，普京指定了一个具体的官员作为乌方的谈判对手，这个人就是乌克兰议会最高拉达的议长。其次，普京首次清晰描述了俄罗斯的谈判立场。如果乌克兰同意，俄罗斯将立即停火并重返谈判桌。第三，向乌克兰和支持它的西方国家以及欧亚地区对俄罗斯保持中立和友好的国家，提出一个建议，即所有各方都可参与讨论欧亚地区的所有安全问题，而不仅是乌克兰危机。 俄罗斯总统提出的这种对话的新概念框架，可以称之为“欧亚安全倡议”。正如普京总统所说，我们讨论的不仅是乌克兰冲突，而是与最广泛的参与者就“一个不可分割的欧亚安全体系”进行大范围对话，“这一体系要无一例外地考虑到大陆所有国家的利益”，其中的“所有”，意味着包括欧洲和北约所有国家，当然也包括乌克兰。 普京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指出，俄罗斯已为与乌克兰谈判作好准备。“谈判条件是根据在明斯克和伊斯坦布尔已经商定的条款，而不是其他臆造出来的新东西。即使以伊斯坦布尔达成的共识为基础，还要从今天的现实情况出发。”随后普京在接见俄罗斯外交部领导人时，发表了更具实质意义的讲话：“今天我们提出一个具体的真正的和平建议......不是谈论冻结冲突，而是谈论冲突的最终结局......这些条件非常简单。乌克兰军队必须完全撤出顿涅茨克、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赫尔松和扎波罗热地区。此外，还要注意这样一个事实，即这些地区的整个领土，其行政边界进入乌克兰时就存在了，一旦基辅宣布它已准备好作出这样的决定，并开始从这些地区真正撤军，并正式通知我们它拒绝加入北约，我们将立即在同一时刻下令停火并开始谈判......再重复一遍：我们的原则立场就是乌克兰中立不结盟、无核化、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况且在2022年伊斯坦布尔会谈期间，所有人都同意这些条款......当然，在乌克兰讲俄语公民的权利、自由和利益必须得到充分保障。今后，所有这些基本内容和条款，都应以基本国际协定的形式加以固定。当然，这也意味着取消西方对俄罗斯的所有制裁。” 很明显，普京多次提到明斯克和伊斯坦布尔，并不是指出莫斯科准备与基辅对话这一事实。更重要的是，俄罗斯领导人的声明表明这样一个事实，即现在提议的谈判，不是针对“基辅无条件投降”“俄罗斯的敖德萨”或者“俄罗斯与波兰边境上的俄罗斯坦克”，而是要维持乌克兰作为一个国家实体的存在，对话各方给予莫斯科一系列保证，莫斯科方面也要作出一系列承诺。也就是说，建议就解决问题而进行谈判，而不是俄罗斯与乌克兰和西方，或者西方与俄罗斯的相互摧毁。 理想情况是，两个一度是兄弟之邦的国家以“文明的政治离婚”的形式分道扬镳，而不是相互摧毁。另一个需要着重说明的是，比较2022年春季和2024年夏季的情况可以得出结论，即今天谈到“明斯克”或“伊斯坦布尔”这两个词，就是要排除此前乌克兰提出的一些要求和幻想。 在意识到俄罗斯领导层的现实主义（或“新现实主义”）的同时，要承认这样一个假设，即为了克里姆林宫欧亚倡议的利益和成功，也要考虑到所有人的安全利益，而不仅仅是俄罗斯本身的利益。莫斯科提出的要求，可能是一种正常的提高要价的做法，这是每个参与重要谈判的人都熟悉的常见策略：高层提出理想的要求，工作层面在艰难的协商和争论过程中再降低要价，以便最终达成折衷性的妥协。 可对目前俄罗斯提出的谈判原则作出以下分析。由于与乌克兰谈判的想法不仅存在于构思中，而且越来越多地由俄罗斯最高领导层阐明，俄罗斯学术界，包括那些与俄罗斯外交部关系密切的专家，不仅可以而且应该履行其职能，阐述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的内容，开始准备未来艰难对话的内容和形式。 首先，从最新的信息发布和俄罗斯总统表达的内容来看，伊斯坦布尔协议的基本内容是，俄罗斯武装部队从2022年2月24日之后占领的领土撤出，乌克兰方面则需要做到以下几点：遵守永久中立的承诺，包括放弃北约成员资格，不允许在其领土部署外国军队；放弃生产和获取核武器；禁止“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和“侵略性民族主义”等概念，并确定俄语在乌克兰作为第二官方语言的地位；削减乌克兰武装部队规模；一系列担保国向乌克兰提供安全担保，这些国家本就有义务支持基辅享有《联合国宪章》规定的自卫权。 正如媒体在2024年4月报道的那样，即使在经过两年多冲突后的今天，对乌克兰而言，该协议似乎仍然适用。俄罗斯总统在2024年6月14日的讲话中还表示，在伊斯坦布尔会谈期间，“我们找到了问题的复杂之处，它们很复杂，但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然而在目前情况下，伊斯坦布尔进程所设想的协议，至少有四个方面已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首先，俄罗斯将特别军事行动开始后占领的领土，已经纳入其宪法，从而排除了归还问题以及向乌克兰提供领土补偿的可能性。而当初伊斯坦布尔协议提出了这一假设。“实地现实”原则是今天伊斯坦布尔模式谈判的主要绊脚石。正是在俄罗斯联邦宪法中纳入了新领土条款，引发了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签署了不可能与普京谈判的法令。此外，在前线相对稳定的最近几个月，有一种感觉，如果双方就领土以外的其他问题进行谈判，要比就领土问题进行谈判要容易得多，双方可能达成一致。早在2022年9月我就写文章说，未来可能要更多考虑人道主义、经济和政治因素，达成“超越领土问题”的协议。现在，双方定期进行战俘交换，归还死者尸体，允许儿童与父母团聚，黑海粮食运输走廊正常运转，通过乌克兰的天然气运输仍在继续，扎波罗热核电站电力供应正常。 其次，在过去两年半的冲突中，西方对乌克兰武装部队的支持在不断深入，并且已经结构性制度化，包括一整套长期支持乌克兰军工联合体和军队的计划。乌克兰已经不可能自愿解除武装。另一方面，西方继续说乌克兰还没有准备好成为北约成员，这为乌克兰在中立地位和非军事化问题上留下了妥协的空间。例如，乌克兰不能通过裁军来解决，而是要通过相互军备控制来彻底解决，包括在欧亚倡议的框架内，在乌克兰、俄罗斯和欧洲国家的充分参与下恢复《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 第三，使用俄罗斯在国外被扣押的资产以帮助乌克兰军队，并赔偿乌克兰损失的法律已经开始起草。这一进程已经开始，且几乎无法逆转，可能会为基辅提供另一种形式的赔偿，而不是归还俄罗斯占领的新领土。在“战争经济”方面，不仅西方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已经制度化，而且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政策也已经制度化。由于制裁，世界的商品、服务和资金流动重组进程已经开始了一个新阶段，根本不可能在不产生后果的情况下发生逆转。这意味着，美国和西方不可能简单地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此外，矛盾的是，今天如果完全废除制裁，甚至可能损害在2022年2月24日之后欧亚大陆内部被迫建立的那些新的关系。这意味着，取消制裁的最大可能性，是可以通过削减对俄罗斯的一系列最关键的特定限制来实现。 第四，过去两年，随着刻意培养的相互仇恨以及个人悲剧数量的积累，在乌克兰几乎不允许谈论莫斯科在乌克兰的政治和文化利益，至少在乌克兰生活中不允许公开形式的存在，这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下一代，直到2050 年。因此，在讨论语言地位问题或保护乌克兰讲俄语居民的权利问题时，允许在乌克兰的俄罗斯人自愿返回，可能是解决问题的折衷方案。 因此，当俄罗斯总统谈到“今天的现实”时，它们当然不仅包括前线的情况，而且肯定还包括上述四点中列出的一些完全客观的情况。当然，还有其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首先，基辅和莫斯科都没有宣布重大动员计划，今年前线状态不会根本改变。莫斯科还没有准备增加战斗人员数量，并且可能顾虑社会对新动员的负面反应。 其次，在乌克兰当前人口急剧减少的背景下，在寒冷秋冬季节前夕，大部分能源基础设施遭到破坏，泽连斯基自己的去留仍然是一个谜。尽管乌克兰已经无法进行重大的战争动员，但是为收复失地，泽连斯基准备继续将所有的人力和资金投入到艰难的阵地战中，而不是利用仅存的人力和乌克兰盟友的支援，将乌克兰建设为一个正常国家。这显然不足以突破亚速海和塞瓦斯托波尔，更不足以在维持与俄罗斯邻国的背景下对领土的长期控制。 是的，基辅最近获准在俄罗斯武装部队的后方地区使用西方提供的武器，包括数量有限且昂贵的精确制导导弹。但是，我冒昧地假设，西方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将冲突的地理范围扩大到“国际公认的乌克兰领土”之外，而是为了在现有版图上阻止开辟新战线，并在瑞士谈判开始前给予基辅一个有利“强势地位”。从乌克兰外交部长最近的讲话来看，与伊斯坦布尔进程相比，“瑞士进程”的前提是，“俄罗斯平行参与谈判的原则”。该“原则”在2022年黑海粮食倡议谈判期间已经制定出来，就是乌克兰与一些国家讨论一些条件，然后这些国家再与俄罗斯进行讨论。下一步是土耳其和联合国倡议的谈判，这是一个规模更大，但挑战也更大。我认为，当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小对话的结果变得清晰时，大对话的准备工作就做好了。 是的，当F-16出现在乌克兰，乌克兰武装部队很可能会采取新的高调行动，例如袭击克里米亚大桥，或炮击俄罗斯联邦境内的基础设施。乌克兰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可能促使俄罗斯继续打击乌克兰的能源基础设施，开辟前线的新地域。 但是，在克里姆林宫强调“不惜使用核武器”来维护其权威的情况下，乌克兰将如何完成对外宣布的任务，即到达1991年的边界，并进一步控制被占领土，恢复人口数量，重建被摧毁的基础设施？鉴于上述所有情况，基辅政府坚持无法实现目标的顽固态度，从长远来看对乌克兰会起到什么作用，目前还不完全清楚。这种固执，能够拯救乌克兰吗？停止流血，保护现有领土，并冷静地恢复经济，这难道不符合乌克兰的国家利益吗？ 从最新的声明来看，莫斯科对目前与乌克兰冲突的局势非常满意。如果不满意“目前的现状”，就不会谈论准备谈判了。 对于俄罗斯来说，现在制定和明确确定它的安全保障，使北约和芬兰在圣彼得堡西部边境造成的紧张局势正常化，并向基辅提供一些保证，以换取对自己的保障，这不是更有用吗？普京提出欧亚倡议的目标，难道不是需要考虑到包括北约国家在内的所有人的安全利益吗？ 顺便说一句，最困难的领土问题，也可以考虑在妥协的背景下解决。例如，俄罗斯本身可以在某个时候认识到当地的现实，其中包括对新领土的完全控制。在莫斯科的逻辑中，“实地现实”只能客观地与赫尔松和扎波罗热地区居民的意愿表达有关。在俄罗斯联邦组织的公投期间的那个特定时刻，他们将表达他们在俄罗斯控制的领土上的立场。也许在谈判过程中，俄罗斯联邦宪法对新地区边界的客观解释，可能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一篇小文章不可能涉及所有有争议的和亟待解决的冲突的所有问题。重要的是，从事俄罗斯安全政策问题研究的俄罗斯学者，应该更积极地参与制定乌克兰危机谈判立场，普京6月讲话为此创造了条件。冲突双方要像在伊斯坦布尔那样，重新找到解决方案，最终以更平静、更谨慎的方式，恢复受战争影响地区人民的正常生活，平复社会心态，并将内部能量从对彼此的过度仇恨，转移到经济发展上来。冷静下来后，继续在安全条件下加强欧亚大陆贸易、金融和人员流动。 如果我们现实地看待两个过去的兄弟国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当前两国之间的关系，两者应该以文明方式彻底分道扬镳。今后，彼此不再怀有毁灭对方的有害幻想，因为双方不可能在自己不被摧毁的情况下摧毁对方。不再强迫彼此共同生活在一个被多年敌意烧毁的“统一文化场域”，停止无休止的流血。安静地分开半个世纪，做好自己的事情，在东方和西方的新联盟中各行其是，不排除可以就平等的不可分割的安全问题进行对话，不要摧毁自己，也不要彼此摧毁。 也许这种“文明离婚”方式可成为未来进行大陆安全“大对话”的思想基础，这种对话将非常艰难，但不会打坏锅碗瓢盆，而是平静地展开。让我们回顾一下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创造者的经典讲话：“在实现团结之前，而且正是为了实现团结，我们必须首先坚定明确地划定我们之间的边界。” 原文题目：Переговоры с Украиной: цивилизованный развод 原文出处：https://globalaffairs.ru/articles/peregovory-s-ukraino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