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桶挑战”十周年:曾经的中文社交网络早已不在(图)

十年前“冰桶挑战”的参与者们都变老了，也变得更加谨慎了。 有人说是刚阳了一轮，不敢太冒进；有人刚好觉得腰和膝盖有点疼，关节炎可能是最近又严重了；有人诚心表示心脏不行，如有必要可以提供彩超影像证明……

“冰桶挑战”甚至成为流行文化符号丨Giphy 不比当年全民狂欢的热闹红火，“十周年”的冰桶挑战如今静水深流，邀请者和被邀请者默默地联络、浇冰、拍摄、发布、捐款……邀请链路流经的早已不止微博，更多的年轻参与者更青睐抖音、视频号、小红书；被一桶桶冰水混合物浇灌之人，也从企业家、明星、公共知识分子，变做了更多的“平民网红”。 横跨十年的共同参与者寥寥。十年间，中文社交网络早已经人非，物也大不同。 十年之前 2014年的夏天，微博正值青壮。那会儿，微信还没长成庞然巨物，抖音要等到两年后才会诞生，而小红书刚刚一岁，尚籍籍无名。 和今天被“算法”主导的社交媒体平台大不同，（当时的）微博仍具备典型的“公共空间”特征——公开、可平等参与、可对话——十年前的“冰桶挑战”就是从这里开始。

雷军的参与成为第一个“引爆点”丨优酷视频截图 开场就是高潮。伴随着雷军将一大桶冰水自头顶浇下的湿身画面，很多人第一次听说了“冰桶挑战”这么个事情。湿漉漉的雷军接下来点名了李彦宏、郭台铭、刘德华，这也奠定了中文互联网中冰桶挑战接力的主要人群——知名企业家+大众娱乐明星。火星蹦跳着，噼噼啦啦的作响，在互联网社交媒体的导火索上一猛子就窜了下去。

雷军当年的回应丨微博网页截图 接下来，在雷军的这条接力线路上，又加入了孙正义、俞敏洪、潘石屹、任志强、王石等人；默契照常地，每个企业家的节点上，也都会拉上一两位娱乐明星，李连杰、田亮、小沈阳、周杰伦、五月天、苏有朋等也都加入其中。

参与挑战的扎克伯格丨ALS宣传视频截图 在人们后来的梳理总结中，雷军这条线索被认定为相对“根正苗红”——来自扎克伯格、比尔·盖茨、尤里·米尔纳、马斯克等一系列海外接力，在中文互联网的传递也保持了科技企业家为主体的自发特色。

参与挑战的比尔·盖茨丨ALS宣传视频截图 “雷军线”之外，还穿行着多条相互独立平行，又不时交错的传播链路： 姬十三发起的线索来自台湾科技文创界，他第一个点名了王思聪，成为了这条线索中为“冰桶挑战”贡献的最大爆点（也是最大一笔捐款），同线索中还包括了当年的芙蓉姐姐（还记得么？）、叫兽易小星（那时候人们说的短视频，还是叫兽这种十分钟左右的）等人；

姬十三在十年前参与挑战丨受访者提供 也有没人劝酒先自罚一杯的。自发挑战中，刘作虎和古永锵开启的传播链都很典型，前者的传播线上包括了周鸿祎、马化腾、徐小平、罗振宇、姚劲波等；后者则拉上了马云、王长田、宁浩等人。 虽然也会遇到不愿抛头浇水的名人，多数“婉拒者”选择了“礼到人不到”，就像是应对那种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尴尬婚礼邀请”，只是低调地致谢和捐款（这本身也是符合“挑战”活动规则的），比如罗永浩，和林志玲……

罗永浩的婉拒和捐款说明丨微博网站截图 传播学中有“互动仪式链”的概念，指在一个开放公共空间中人与人之间重复的、固定程式化的交互行为（最简单的如问好、握手、拥抱），这类互动被认为对于增进个体身份认同和情感体验有重要作用，是塑造和维持社会的重要基础——“冰桶挑战接力”就是一种典型，@与被@的参与者都借此相互满足，并强化了连接：价值观的呼应、协作的满足、人脉资源的炫耀等等。

“冰桶挑战”成为大众传播仪式和符号丨Giphy 社交网络上的“互动仪式链”形成了一种“媒介仪式”（这个概念中最为人熟知的例子就是春晚），其辐射出的“盛大性”和“庆典性”同时满足了参与者与观看者，又为背后的“宏大叙事”增添了真实价值。 就在雷军将挑战视频发到微博的那个下午，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和病痛挑战基金会的办公室电话就被打爆了，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有患者求助、有捐款、有要采访……一刻不停。罕见病关爱中心的微博在那半个月内被@了数百万次。那次事件，空前地将以渐冻症为代表的罕见病概念推入到公众视野。 基金会创始人王奕鸥回忆那种热度来得猝不及防，“大家完全没有准备……我们当时就十来个人，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两三点。” “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的捐赠，当时大概是800多万元，这对比我们之前的筹款来讲是无法想象的。也因为有这样的资金，很多的渐冻症的患者终于有了像呼吸机之类的救命设备。”

因冰桶挑战而诞生的首款渐冻症药物 AMX0035丨药品网站截图 全世界各国的罕见病（或渐冻症）基金会，都因“冰桶挑战”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各种捐助，这直接带来了2022年首款渐冻症药物的上市。 沉默的螺旋 当狂欢过半，泥沙开始俱下。社交网络的虚伪紧跟着善意到来。 变化的先是参与者。越来越多的“聪明人”看到了甜头，唯恐错过这艘廉价的“豪华慈善游轮”；然后是“冒险者”和骗子涌了进来，有人用液氮代替冰水，自我浇灌，也有知名企业家号称身浸冰水30分钟，最后被迫承认——浮冰下面尽是温水。

看，这是谁丨ALS宣传视频截图 表演本身胜过了目的，成了唯一重要的。 观看者也开始失去了耐心。随着“慈善接力”边做越来越娱乐化的表演，一些病人和家属开始感到被冒犯，越来越多的视频中轻佻的调侃早就相悖于这项活动的初衷；很多普通人也开始迷失其中，我围观的到底是什么？是一场综艺？还是一种高阶层沙龙似的炫耀？

戏谑的要素渐渐掩盖了严肃的本质和初衷丨Giphy 于是批评者开始出现。“买椟还珠”成了一时间对“冰桶挑战”异化批评的流行词，几乎出现在每篇质疑的文章当中。 最后是愤怒的反对者。开始有人拿着空水桶模仿“冰桶挑战”的动作，T恤胸前印着“反对冰桶挑战”，录制成视频发布到网络，“抗议将罕见病娱乐化，以及一群人的伪善”。 剧情到此，个人趣味和选择参与的权利变成了某种“义务”。如果之后十年，中文社交网络的变化早有预兆的话，那就也是从这时开始了。 后来的事情既耳熟能详又顺理成章：“算法”统治了一切，社交网络上不再是人与人的交互，而变做了和算法的相爱相杀；内容变得越来越短促，情绪变得越来越汹涌；十年前那些最有活力和愿意参与公共事务的人都选择了沉默。 一切熟悉的都烟消云散了。

美国渐冻症协会的十年宣传丨ALS网站截图 十年之后的北京，夏秋交替之时，降温比十年前那个夏天来得更猛，一些机灵的人选择出差上海、深圳的时候录制自己的冰水浇头视频。 这一次，病痛挑战基金会创始人王奕鸥最先邀请了最相熟之人开启“十周年”接力，“准会义不容辞帮忙的那种”，比如尹烨和姬十三，也是这两条线索，衍生出了今年“冰桶挑战”最多的公众人物参与与传播。大家邀请点名的标准，也从十年前的知名度、话题度等，变为了与“罕见病”或“渐冻症”的相关性，比如姬十三邀请的健康领域意见领袖顾中一，和尹烨邀请的蔡磊家属。

十年后姬十三参与挑战丨视频截图 蔡磊，过去多年在中文互联网上和“渐冻症”强绑定的名字。他曾经也属于十年前那些意气风发的科技企业家群体，后来因身患渐冻症被更多普通人熟知。相比十年前热闹一时的网络接力，人们在更长的时间中观看蔡磊的病情变化、他的抗争与努力、他同家人的应对方法和态度……这才真正成为了很多人第一次严肃的“罕见病（渐冻症）”教育——人们从中了解的不止疾病本身，而是一整套价值思考。

关注并对抗渐冻症毕竟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丨ALS网站截图 在今年传递挑战的视频中，无论娱乐明星、企业管理者，还是素人网红，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用“向蔡磊先生致敬”来开场——真实世界中英雄故事，终究胜过了网络世界的种种荒诞杂音。 “冰桶挑战十周年”的词条在微博热搜上停留了不到两个星期，抖音和小红书偶尔会刷出来一些相关视频：像姬十三和顾中一这样横跨十年的参与者很是稀罕，更多的是这十年中“原生成名于互联网”的“普通人”，多是在垂直领域拥有出众技能的“新网红”和意见领袖，时不时蹦出一些打着“冰桶挑战”标签的湿身擦边视频，也挺好看。

新浪微博集体参加十周年挑战的人群丨微博网站截图 如果这时试图挣脱算法，在各个社交媒体搜索框中寻求结果，排名靠前的有一则“微博员工集体冰桶挑战”的视频，一排年轻的面孔，真诚而尽兴——这也许是一种怀念，或是另一种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