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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网红地标双子塔男方红娘负责从四五线小城镇输送大龄未婚男青年,客服通过交友软件物色潜在女性客户,女方红娘则游说离异、负债女性。分工协作,全程紧逼、快速配对、资源共享、高额分成,一条跨省闪婚的产业链就这样完成闭环。“60万的彩礼,红娘抽成了20万。”“每个月一个人的业绩不会低于100万。”“结婚三个月挣了三十多万,离了回来接着相亲。”在贵阳的婚介圈里,流传着这样的“暴利”故事。
故事的另一面则是不断变更名字、地址和法人的婚介公司、频发的涉高额婚介费的报案,以及人财两空的闪婚家庭。
今年10月,红星新闻先后推出“跨省闪婚”连续报道(此前报道:在场丨31岁新郎,死于“跨省闪婚”五天后)引发关注。“闪婚闪离”背后的“灰色”产业链究竟是怎样的?红星新闻记者前往跨省婚介集中地贵阳进行了调查。
“不见了”的婚介
两个月后,40岁的廖先生第二次来到贵阳,发现收了自己16多万元服务费的婚介公司已经“不见了”。玻璃门上贴着当地派出所的封条。
这家婚介公司曾占据贵阳地标花果园双子塔第17层一整层的面积。该公司号称自己是贵阳市乃至全国最大的相亲公司平台。另外三个最是:最正规,最靠谱,最快速。
该公司号称自己是贵阳市乃至全国最大的相亲公司平台
2024年5月9日,廖先生自老家湖北鄂州赶到这里,两天后领证闪婚。女方是贵州毕节人,彩礼11.8万元。婚后的60多天里,女方大部分时间找各种理由呆在贵州老家,在湖北的不到半个月的日子里,因为买车买房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女方与廖先生不断争吵,并多次报警,当地派出所介入调查后,发现女方隐瞒了自己“有五个孩子”的事实。
女方离开后,廖先生到婚介公司所在的花果园派出所报警,同时发现该婚介公司已经被警方查封。
红星新闻记者搜索发现,该公司3月12日的乔迁视频里,一名高管模样的年轻男性介绍公司新的办公区域面积有3800平,包括两个男嘉宾候客区、可以现场求婚的互动区、签约区,以及隔断的多个男女嘉宾交流室,前来参加者全部包餐。
一名熟悉该公司人士透露,查封是在6月20日左右,“当时被带走了二三十人。”公开资料显示,随后,当地警方在花果园地区开展了专项整治攻坚行动。
红星新闻记者发现,与该婚介公司关联的多个视频账号在5月20日左右已停止更新。
天眼查显示,这家婚介公司成立于2022年,总部位于遵义,注册资本500万元,后迁至贵阳花果园,规模庞大。该婚介公司的一名管理人员曾对外宣称,公司下辖有20多家分公司,数百名员工,2023年跨省闪婚成交了上千对。
11月11日上午,红星新闻记者来到该公司,只剩一间办公室门上“xxx速婚网全国运营中心董事长”的铭牌,和被遗落在洗手池下面的“江苏xx婚介服务公司(驻贵州办公室)”的方形招牌。
一名附近送外卖的小哥告诉红星新闻,四五月份的时候,这家婚介公司还很热闹,“每天都有求婚仪式”。
花果园所属的贵阳市南明区人民法院微信公众号,在今年9月发文称,婚恋合同纠纷是近年来花果园的新型案件,2023年3月至今,花果园派出所收到了180余件涉高额婚介费的报案,贵阳市12345政务服务平台收到了若干花果园相关婚介投诉,花果园人民法庭陆续收到50余件涉高额婚介费纠纷的立案申请。
洗脑
花果园有50万常住人口,200多栋35层以上的高楼,其中有各种类型的小公司。以花果园双子塔为圆心,在手机地图上搜索“婚姻介绍”。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就有60多家婚介公司。
贵阳市花果园是跨省婚介聚集地
为了要回7.2万元的中介费和12.8万元的彩礼,35岁的吴都在这里整整呆了半年。闪婚花光了积蓄。他找了一个小吃店做兼职,一小时12元。
婚介公司换了位置,法定代表人也换了,女方的出租屋退租,家里人也搬走了。“一个人都找不到。”
他发现老家红娘有自己的下线,介绍一个人会给500元到2000元的提成。获取男方的线索后,红娘会做家访,了解男方的要求以及能拿出多少彩礼。
“女方二婚的,要20万到30万,女方未婚要30万到40万。”红娘收了报名费才会介绍女方,5000到20000元不等。“他们会根据你的经济状况开口。收这个钱不多,但是为了锁住你,套住你。”
今年2月19日晚上来到贵阳,第二天去婚恋公司。一个贵阳当地的离异女性说“相”上了他,服务费和彩礼从26万元谈到20万元,2月22日女方回复同意签了合同,2月23日就去南明区民政局领了证。
见面是在一个大的婚介公司,办公室有三层,很气派,最后签的合同却是小公司,他连位置都不知道。
一名曾在多家婚介公司从事过行政人事工作的贵阳当地女孩告诉红星新闻,在贵阳当地,有很多婚介公司只有一间办公室,往往会借助一些大的公司来进行闪婚相亲,甚至会以大的婚介公司名义签合同,收取服务费。“甚至有好几家公司背后都是同一个投资人。”
很快,吴都发现一切都不对了。领证的时候发现女方是1981年出生的,大自己足足8岁。红娘就劝他和同去的父亲,“年纪大了不会跑,会过日子”,女方也承诺会跟他一起再要个孩子。结果回到老家,看了女方的体检报告,才发现她“上了节育环”。
吴都后来才意识到,全程陪同的女方红娘一直在不断给他们洗脑。“不停说这个女的很强,有能力,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还说,他们已经介绍了很多对,都没有跑,“如果跑了你找我。钱保证给你们找回来。”
吴都说,自己当时连婚介所的合同都没认真看过。“双方红娘都跟我说,合同只是一个形式。爸爸是一个农民,也没有经历过。”
除去女方回贵阳“处理事情”的时间,女方在江西只呆了不到十天就不辞而别,微信电话都拉黑了。
客服和欠债的女性
吴都最初相亲的婚介公司,也是贵阳当地姑娘笑颜(网名)服务过的四家婚介公司之一。
半年多的时间里,27岁的她曾先后在“四家”婚介公司上过班,包括上述“贵阳最大的婚介公司”,这四家公司的背后其实是“同一个老板”。
另有熟悉贵阳婚介市场的人士告诉红星新闻,暴利之下,一些大的婚介往往有多个关联公司,为了“规避风险”,这些公司往往法人不同,甚至在多地注册,业务上“也不会有合同往来”。
笑颜在婚介公司的工作是负责招聘“客服”,客服主要工作是在交友APP或社交媒体上,用备注为男性的ID和女性聊天,“网站会自动给你匹配女生。”对方通过后,客服会表明自己的女性身份,如果对方有婚恋需求,会给她们发一些“条件好的男生”或者说“符合他们预期的男生”,对方有期待了,然后再邀约发展成为闪婚女方。
笑颜透露,客服的流动性比较大,后期很多公司会把客服拉过去相亲,凑人数,无法接受的人就会辞职。
笑颜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千多元,在她看来,如果欠了十几万元的外债,没有其他的途径可以一次性拿到十几万元,“就会抓住这种心理去说服他们。”
她介绍,公司或者红娘会找一些条件比较困难的、离过婚带小孩的女性发展成为闪婚女方,“欠债这种成交率会高一些”。
她表示,婚介公司通过红娘提前问女方想要的彩礼,如果谈不下来,就按照男方出的最高价告诉女方。男方到了贵阳以后,红娘会把男方资料发给女方,如果女方有相中的,公司会帮女生买车票或机票,“过来以后,包吃包住”。
笑颜介绍,所有的婚恋公司基本上都相互合作,男嘉宾也都是共享的,只需要找女嘉宾。“哪家找到女嘉宾,这单就是哪家的。”
让笑颜印象比较深的是两个“小姐姐”,都是贵阳市的,离异带娃,欠债十几万元,全是前夫留下的外债,“每天就呆在公司里,就一直相”。
“你做一单就懂了”
笑颜是在得知上述婚介公司被查封后,离开这个行业的。
“之前我招的一个客服,在了解到闪婚的模式后,就跟经理提出不做客服,要参加闪婚相亲。”
她记得一个女生去年12月领证,称男方家暴提离婚,十六万八的彩礼不返还,男方婚后给她买的车还有共同财产都带了回来。“三个月挣了30多万,回来接着相亲。这个事情传得很广。”
在她看来,公司所有签的协议都是在规避最后的纠纷,“他们不会让你抓到把柄把钱要回去。会想尽办法让男方出错,就可以不返还彩礼或少返还。”
“中介公司的利润太高了。一小间办公室,里面是二十多个客服,一个月给公司带来的利润是100万。”
“婚介公司不会怕报警,合约写得很清楚,另外基本是现金交易,而且钱不会直接打到公司账户上”
笑颜说,公司招的客服最多的时候有50多名,每天的工资每天算。而红娘没有底薪,有一定的资源的红娘和公司不是雇佣关系,成交一个客户,有一万到三万元的提成。现在甚至有三万到五万元。
“我在的公司,最好的红娘一个月就成交了15个。给客户谈的服务费高,提成就比较高。”
红娘群里发布的闪婚信息
“女嘉宾拿得越少,你拿得越多。” 红星新闻通过一名婚庆公司创始人获得的一份通话录音显示,上述婚介公司负责人曾向其介绍公司的“业务模式”。
“他(闪婚男方)带着二十几万来,你能赚个五六万,六七万。”
他介绍说,男女嘉宾看中了之后,先做婚检,拉征信报告,女方有负债也没关系,自己用彩礼还,或者男嘉宾帮她还。搞定第二天就领证,把钱给到女方,马上你这个钱也拿到了。
在他看来,女方不用太好看,“长相好看的女孩会有自己的要求,要看很多的男方。”
“完全不用愁男客户的来源,全国各地有很多。”“男嘉宾每天在场三四十,四五十号人,随便选。”
他介绍自己的经验,容易“成交”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有负债。“负债的女孩子,你打十个电话就有一个可能成。还可以拉人发朋友圈,你给别人两三万,成了你还可以赚三四万。”
“(来钱)很快的,你做一单就懂了。”
据介绍,经过贵阳当地的严打后,一些婚介公司已经开始转移到昆明和南宁。
在贵阳半年之后,吴都去了深圳,因为要随时到贵阳来“要钱”,他不能找固定的工作,只能租住一晚20元的床位,靠打零工生活。
11月20日,他打赢了和女方的离婚官司,贵阳市南明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要求女方退还实际收到的87900元彩礼中的79110元。他不知道女方是否会上诉,是否会成为老赖。红娘拿走的2万元,虽然有欠条,他在贵阳要了半年也没要回。
远在老家景德镇农村,因为儿子吴都的婚事变故,60多岁的妈妈精神出了问题,经常神志混乱,离家出走。他最难过和心疼的是父亲,20万元的闪婚费用中,10多万元都是父亲打零工积攒的,“那是他苦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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