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么思齐
编辑/漆菲
美国总统特朗普最近向全球富豪抛出橄榄枝，开出高价售卖美国身份，却引发争议。
他于2月25日宣布，计划推出一项新的名为“金卡”的投资移民签证计划，购买者只需要投资500万美元，即可获得入籍美国的途径。美国商务部长卢特尼克宣称，这一计划将从宣布之日起的两周内取代有着35年历史的EB-5投资移民计划（下称“EB-5计划”）。
然而未等正式发售，“金卡”计划便受到冷落。美国《福布斯》杂志2月28日对18位海外亿万富翁进行了调查，其中13人（占调查人数近四分之三）表示对“金卡”没兴趣，三人表示愿意观望，只有两人考虑可能会购买。
“金卡”计划被视为一种更直接获得美国永久居留权的方式，但其合法性和有效性尚无定论，仅靠总统行政权推出的这一计划无法直接取代国会立法授权的EB-5签证。更何况，当这些富豪移民美国后，大概率会推高房价，加剧美国人的住房危机。
虽说特朗普的移民计划尚未影响到发放给外籍技术人才的H-1B签证，但美国当局已对基于就业的移民处理进度做出调整——让处理速度变慢以及审查加强，这同样会影响到中国留学生的前途。
特朗普最近推出“金卡”计划，希望以此取代有着35年历史的EB-5投资移民计划。
想废除EB-5计划并不容易投资移民在美国非常成熟，早在1990年，美国国会就立法通过了EB-5计划，它鼓励外国投资者在美投资并创造就业机会，以换取永久居留权。
但这一计划要求申请人必须为美国提供就业。根据现行政策，申请人需在目标就业区（TEA）最低投资80万美元，这些地区包括高失业区或农村地区；非目标就业区需投资105万美元。且投资项目必须直接或间接创造至少10个全职工作岗位，为的就是建设农村和经济不发达地区。同时，投资的资金来源必须合法，如工资、房产出售或股票收益，并需提交详尽的证明文件，如银行流水和税务记录。
相比之下，“金卡”计划简单得多，投资者直接付500万美元给美国政府即可。
卢特尼克直言，金卡本质上是一种绿卡，即永久居留许可，但提高了投资者的赴美门槛。他还强调，这一新政策将杜绝EB-5计划中长期存在的“欺诈和乱象”，最终为投资者铺平入籍道路。
然而，想要废除EB-5计划，特朗普面临着极高的法律门槛。EB-5计划已由国会立法授权延至2027年9月30日，而“金卡”要成为永久性项目并提供美国国籍，必须先经国会立法通过。美国移民委员会项目执行总监乔治·洛雷里（Jorge Loweree）表示，“EB-5 计划是由国会创建的，这是法规，总统无权推翻。”
“金卡”计划和特朗普想要解决的政府赤字、增加收入挂钩。上任后，他一直通过马斯克领导的“政府效率部”（DOGE）来削减赤字。“金卡”被视为刺激经济和减少财政赤字的利器——假如有100万人购买，美国政府可获得5万亿美元；假如1000万人购买，美国政府可获得50万亿美元。如此一来，财政赤字将迎刃而解。
美国财政部的数据显示，2024财年（2023年10月1日至2024年9月30日）美国财政赤字达到1.83万亿美元，为历史第三高。未来十年，赤字可能会增加7.75万亿美元。
卢特尼克提到，20万张“金卡”就能偿还1万亿美元的债务，这就是总统这样做的原因。他还表示，等待“金卡”的人估计有25万人，但未给出这一数字的依据。
“金卡”的另一特点是没有配额限制。美国国务院的数据显示，EB-5签证每年的配额上限约1万个，占到14万个就业类签证的7.1%。而“金卡”数量上不封顶。
EB-5计划旨在鼓励外国投资者在美投资并创造就业机会，以换取永久居留权。
“金卡”计划的推出也符合特朗普强力打击移民的姿态。宣布该计划的同一天，美国国土安全部发布一项指令，未向联邦政府登记的非法移民可能面临巨额罚款、监禁或两者兼而有之。根据官方网站，所有14岁以上的移民，在申请美国签证时没有采集指纹或登记，在美国停留30天以上的，都必须进行登记和采集指纹。
两项举措同时推出，表明了特朗普政府在移民问题上的优先事项——一方面驱逐所有非法入境者并关闭边境，另一方面又想要吸纳富人。
针对美国公民资格，虽然国会拥有最高话语权，但特朗普声称“金卡”不需要获得国会的批准。美国西东大学法学院教授洛里·内塞尔（Lori Nessel）批评称，“‘金卡’和EB-5可能看起来相似，但后者设有护栏，就是为了防止富人购买公民身份。这并非是向政府支付数百万美元来获得签证的问题，而是为了表明，你具备真正改善美国经济的资本。”
想获得EB-5签证，投资者还面临多项条件限制：他们最初会获得有条件的绿卡，有效期为两年，两年期结束前的90天内，投资者必须提交文件证明他们已经兑现承诺，正在为美国创造就业机会。“通过这一机制，美国政府能确保投资者的确为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而不是仅仅通过金钱获得居留权。”内塞尔说。
富豪不买账，房价或被推高即便“金卡”计划能顺利推出，它的实际吸引力也不容乐观。在外界看来，想要获得美国身份完全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实现，如婚姻或人才引进，无需支付如此高昂的费用。
两位来自加拿大、欧洲的富豪告诉《福布斯》，“如果你是亿万富翁，你根本不需要它。”另一位俄罗斯富豪也指出，“任何有商业想法的人都能以非常低的成本实现它，为什么要花500万美元呢？”
更何况，许多在美投资的富豪并不想拥有美国国籍。阿贝·索伊 （Abhay Soi）是印度第二大上市医院连锁店的负责人，他直言，他对成为其他国家的公民不感兴趣，其他六位接受《福布斯》采访的印度富豪也表示赞同。
目前来看，“金卡”的一大吸引力在于免除投资者的海外收入纳税。按照美国法律，美国公民、永久居民和绿卡持有者必须就其在美国以及在海外获得的收入缴纳所得税。这一全球征税传统使得美国居留权或公民身份对全球富豪的吸引力大大降低，富豪们的业务通常遍布全球，且经常会选在避税天堂开公司。
特朗普则宣布，持有“金卡”的人将无需为美国以外的收入缴税，这或许能拿捏一部分富豪的心理。但由于“金卡”计划的细节尚未公布，特朗普能否在没得到国会批准的情况下提供此类优惠仍是未知。一位中东富豪告诉《福布斯》，“我愿意支付1000万美元，只要别让我承担全球税收的负担。”
从事商业移民业务的美国律师劳拉·福特·赖夫（Laura Foote Reiff）认为，“如果成行，这将带来税收制度的重大改变。许多富人因担心全球征税而不愿成为美国永久居民，‘金卡’计划可能会改变这一局面。”
特朗普的“金卡”计划如果成行，将成为全球最贵的移民计划之一，同样价位的还有新加坡约750万美元的投资移民计划，以及新西兰约570万美元的投资移民计划。
基于当下美俄关系日渐缓和，特朗普还被问及“金卡”是否考虑卖给俄罗斯寡头，他回应说：“是的，可能会。我认识一些俄罗斯寡头，他们都是非常不错的人。”
“这是典型的特朗普政策，他从一个看似合理的想法开始，比如美国需要移民改革……然后实际上南辕北辙，不仅带来腐败，效果也适得其反。”马萨诸塞州民主党众议员杰克·奥金克洛斯（Jack Auchincloss）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网（CNN）采访时批评称，“我们希望让科学家来到美国参与治愈疾病，特朗普却把它变成‘让俄罗斯寡头来这跟我一起打高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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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 25 日，特朗普与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小罗伯特·肯尼迪（左）和商务部长卢特尼克（右）在白宫签署行政命令后向媒体发表讲话。
中国富豪也是美国投资移民的主力人群，根据2024财年的统计数据，中国是EB-5 签证申请人数最多的国家，之后是越南和印度。去年美国发放的12000多份EB-5签证中，三分之二发给了中国公民。中国人也是全球投资签证项目的主要客户，包括一些欧洲国家、澳大利亚和新西兰。
小红书博主“四根羽毛”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表示，“快速有保证地得到绿卡”对超高净值家庭具有吸引力，但这一群体早年应该已经做出资产安排。他预计金卡在中国可能“卖不动”，“虽然中国富豪移民美国的意愿一直很强劲，但他们都是精明的人，没有多少人会愿意为一张绿卡花500万美元。”
根据《2024胡润财富报告》，中国超高净值家庭（资产亿元以上）数量为13万户，其中拥有亿元可投资资产的家庭为7.8万户。
特朗普号称能卖出100万张“金卡”，但律师表示，实际需求可能只有几千张。据统计，全球净身家超过3000万美元的富豪只有约42.4万人，其中14.8万人在美国，因此能购买“金卡”的海外富豪并不太多。而在2024年，美国仅仅净流入约3800名富豪。
此外，富豪的流入预计会进一步推高美国的房价。全美房地产经纪人协会首席经济学家劳伦斯·云（Lawrence Yun）表示，即使该计划不是专门针对房地产投资，但实施后房价肯定会上涨。“原因在于，只有超级富豪才有能力支付如此高昂的费用，他们可能会购买房产，从而增加超高端房地产市场的需求。”
在特朗普的“金卡”计划之前，许多国家都推出过类似的“黄金签证”计划，例如葡萄牙、西班牙、希腊、新加坡、马耳他、塞浦路斯、加勒比海岛国等。它们的共同点是让投资者能够快速获得合法居留权，而无需经过漫长的申请流程。但执法机构担忧，这些计划可能滋生犯罪活动，且容易滋生腐败。批评人士指出，这类项目通过赋予富人特权，加剧了社会不平等。他们认为，公民权和居留权是基本权利，不应被售卖。
葡萄牙原本是欧洲最受欢迎的“黄金签证”目的地之一，但随着90%的项目资金流入房地产市场，这个项目开始受到批评。政府此后调整了政策，取消了通过购买房产申请“黄金签证”的选项。澳大利亚则在今年1月暂停针对投资额超过500万澳元的申请，作为吸引更多技术移民而进行的全面移民政策改革的一部分。
西班牙也决定于今年4月3日起正式废除“黄金签证”计划，原因也是住房危机。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等大城市，由于大量外国投资者涌入，导致当地房价上涨，普通民众难以承担住房成本。西班牙政府希望通过取消这一计划来缓解住房紧张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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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因住房危机决定于今年4月3日起正式废除“黄金签证”计划。
中国留学生感慨前途难测“金卡”计划以外，对移民严防死守的特朗普政府，让在美中国留学生倍感忧虑。对他们来说，除了面临激烈的人才竞争，还需要应对身份的各种不确定性。
去年12月，美国多所高校向寒假期间出境的国际留学生发邮件提醒，务必在今年1月20日前返回美国。这一提醒对于中国留学生来说尤为重要——受到中美关系的影响，在特朗普就职前回到校园，能够避免任何可能的签证问题，进而影响学业。
早在特朗普第一任期，美国政府就以维护国家安全为由收紧对中国留学生的签证审批，尤其针对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专业和与有着“国防七子”（七所工业和信息化部直属、以国防科技为特色的高等院校）背景的学生。上述学生的签证遭到审查或被拒的可能性极大。拜登政府任内撤销了特朗普时期的数项移民禁令，但对于部分渴望赴美留学以及学成后希望在美工作的中国留学生来说，仍然困难重重。
H-1B签证系美国最主要的工作签证类别，发放给美国企业雇佣的外国籍有专业技能的员工，属于非移民签证的一种。持有H-1B签证者可以在美国工作三年，然后可以再延长三年，6年期满后如果签证持有者的身份还没有转化，就必须离开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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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中国留学生除了面临激烈的人才竞争，还需要应对身份的各种不确定性。
2024年12月刚从西北大学毕业的Zoe告诉《凤凰周刊》，自己的专业属于STEM领域，找工作时面临的最大难题在于没有公司愿意担保H-1B签证。“目前大部分工作只支持OPT（注：美国F1签证学生毕业后的实习期，通常有效期为一年，STEM专业可申请延长两年），这对于我的未来规划造成很大影响。”
“总体来说可谓困难重重，从找愿意担保的公司到抽签再到后续漫长排期，可以说，没身份的人想通过H-1B签证留在美国，简直是异想天开。”Zoe如此说道。
在美从事数据分析行业的罗杉也对《凤凰周刊》表示，自己毕业三个月后才找到工作，深刻感受到就业市场的卷。罗杉在LinkedIn上投递简历时，仅仅一小时内就有100多份申请涌入。他曾看到一篇帖子说，一家中小型公司发布的数据分析岗位收到3000份简历，其中60%的申请者拥有硕士学位。
“我所在的行业竞争激烈，人才多，很多公司倾向于录用本国人或者有绿卡的人，而不愿多花时间为我们这些留学生提供H-1B签证担保。我目前所在的公司也是如此。”罗杉说，“这并非个别现象。大部分初创公司、小型企业乃至一些医疗机构，都不愿为留学生提供H-1B签证担保。过去，四大会计师事务所（KPMG、德勤、安永和普华永道）通常会为留学生提供工作签证，现在仅剩德勤一家。”
特朗普第一任期时曾发布政令，打算按薪资分配H-1B签证，告别传统的抽签方式，这一政策后被拜登取消。到了第二任期，他再次收紧移民政策，加重了留学生的恐慌和焦虑。
H-1B的抽签在每年3月进行。多位即将毕业的中国留学生告诉《凤凰周刊》，因为帮雇员办理H-1B签证耗时又费钱，大部分企业不愿多此一举。互联网公司和头部银行是为数不多愿意帮助国际学生办理H-1B的雇主。但过去一两年，美国科技和金融企业的裁员潮影响到国际学生找工作。
同样就读于西北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汤嘉将于今年7月毕业，过去三个月来，他一直在找工作，主要领域为市场营销和数字媒体。他告诉《凤凰周刊》，“眼下找工作的难度非常大，因为要想留在美国工作，必须要在毕业后一年内找到愿意提供H-1B工作签证担保的雇主，不然就会失去合法身份。这意味着，你要么选择继续再读一个专业（维持学生身份），要么回国。”
汤嘉也提到，“许多公司不愿为国际学生承担担保费用，他们更愿意雇佣本地人。即使找到机会，在薪资谈判和工作时间方面也往往处于劣势，难以获得理想待遇。”
种种原因，让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人数逐年递减。美国国务院连同国际教育研究所2024年11月发布的报告指出，美国的中国大陆留学生在2023至2024学年有277398人，低于2022至2023学年的289526人。印度时隔15年首次超越中国，成为美国高等教育最大的国际学生来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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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中国留学生人数近年来逐年递减。（数据来源：Statista）
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社科类专业的林木告诉《凤凰周刊》，特朗普政府的签证政策对自己所在专业影响其实不大，因为社科类专业原本就面临极不友好的就业环境。“从我和身边人的经验来说，投递简历后基本上没有后续。我们缺乏金融、科技、技术和数学等技能，在市场上竞争力不强。更何况，需要公司担保H-1B签证的候选人常常处于劣势，很多公司不愿承担这一费用。”
“我一直抱着能在美国工作就工作，不行就回国的态度。”林木坦言，“不过，简历投递多次都没有回音，让我感到非常挫败和迷茫。即使回国，预计也将面临更加激烈的竞争环境，种种不确定性让我感到前途一片阴霾。”
（受访的中国留学生均为化名，实习生丁甜露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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