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一杯酒，开始云喝酒的大型迷惑现场
这两个月，我们居家，闭户，暂停，买菜，做饭，日子过的特别古典。以前觥筹交错，满世界飞，饭局不断，似乎都成了传说。据说 21 天就可以形成一个习惯，如今我们已经不习惯一群人聚集吃饭，侃侃而谈了。然而对我们来说，吃各种大餐并非刚需，吃鱼子酱和老干妈没有啥本质区别，吃日本和牛和在家炒个肉片也大同小异。
然而，胸中块垒无法浇灌，每当夜幕降临，总会有硕大的孤独感随之而来，曾经的饭桌交际花，有了新玩法：云饭局。
在不同的微信群里，招呼一声，新朋旧友稍微召唤，打开视频，就可以远程喝酒。很快，就能凑足九人，如同火锅的九宫格，一张老脸占据一格。依照数次云喝酒的经验，热衷参与其间的以男性为主，中老男人偏多，穿着五花八门，睡衣短袖，红红绿绿。桌子上的饭菜简单，方便面，火腿肠也能较劲，自热小火锅也能登场。酒水更是五花八门，自己准备自己的，啤酒可以，白酒 ok，红酒威士忌也行。
在此处没有什么讲究，几个人互相都熟，都是曾经饭桌上的老友，各自隔离在家，有的是一家人，也有孤身一人，天南海北，各守一方。举起一杯酒，就可以开始一场云喝酒的大型迷惑现场。
这几个月喝了数场云饭局。其中一场是跟中学同学，有刚从医院一线下来的医生，被安排在宾馆隔离，有刚刚下班的交警，制服都没有来得及脱；有值班的乡镇干部，推托说我还在值班，我用白水跟大家碰杯，也有重点中学的高三班主任，说要是平时现在早就开学上课了，一会还要准备直播开网课。
其实每次回家，也见不到这么齐全，各说各的，也各喝各的，气氛不错，有人还能唱两首歌。九宫格的名额有限，还有围观同学跃跃欲试，一直想加入进来。感觉像是一桌麻将，旁边支牌的人摩拳擦掌。于是还有晋升机制，谁去趟厕所，匀出个空位，再进一位新人。感觉是一个九人包房，门口一群人排队，走一个，来一个，酒不能停。在旁人看来，这顿饭吃的有点夸张，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前面架一个手机，有说有笑，有哭有闹，喋喋不休也两三个小时，居然还能喝醉。
武汉有一个朋友，单身一人，一个人在家，出不了门，爱热闹，每次去武汉都能陪我吃宵夜到凌晨。动不动就招呼：云一杯？
他开始只是在群里发一个小视频，小桌上有简单的几道小菜，简单的一瓶白酒，举一杯，我喝了，大家来不来？很快有人发起视频连线，各路人马聚齐。相见亦无事，没有国家大事，都是小事，碎碎叨叨，偶尔钻进来一只狗，或者一只猫。不时有人截个屏，还要发个朋友圈。
连线往往是分布在不同城市的老男人们，这如同刷抖音看快手的年轻人一样，在封闭空间内的一种独特发泄。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游戏，这种游戏聊胜于无。在这些天里，我见到了二十年没有见过的中学同学，也见到了十来年没有见过的老朋友，。偶尔也会有一些陌生人加入，跟现实的饭局没有太多区别，大家聊着聊着就熟了，下线之后加个好友，就像以前互换个名片。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如果可以穿越时空，我也想着把李白拉近这种云饭局，跟他一起相期邈云汉。
自我隔离的日子总要学着自己找乐。找乐的方式多多，消耗时间的方式多多，读书睡觉，看片逗娃，做饭喝酒。隔三岔五云聚餐一把，也有一种契阔感。
有时候也会来一场跨时区云喝。有朋友在美国纽约，风水轮流，当时他为我们担心，到现在我们为他祈福。北京时间的夜晚，刚好他从公园跑步回家，准备早餐。有时候我们也会拉他喝一杯早酒。他打开一瓶白葡萄酒，跟我们对饮。也会把在巴黎的老友拉进来，当年的诗歌青年如今早就白发生，穿着笔挺，喝勃艮第。
我忽然想到胡冬一首 80 年代的诗歌《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贝多芬的三平方米房产
去换善用几颗土豆换走舒伯特小夜曲的老板
揍扁帕格尼尼的全部敌人
我要用手枪顶住红鼻子警察
命令他立即带路去巴黎市政厅
我要在那里集合至少十个以上的市长副市长
办一个学习班，把他们送进巴士地狱
我要向两千万巴黎人递交措辞强硬的抗议书
抗议他们迫害知识分子的暴行
"
几十年之前，许多人疯狂的游走在中文与世界之间，不断与世界干杯，到最后，因为一场瘟疫，我们被局限在一个手机屏幕正方形的九宫格内，谁也无法越界去牵另外一个人的手。似乎是切近的，又是遥远的，我们在虚无的网络里干杯，却再也听不到杯子碰撞的声音。
所谓云喝酒，喝来喝去，都是孤独。我们试图在某种幻境里互相取暖，小火苗微微闪耀，竟然在某一瞬间也信了，其中有温暖。
有时候也会跟自己年过七旬的老爹云喝一杯。已经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只能在吃饭的时候打个视频连线。相比起来，他更愿意从视频这一端看看他的孙子。
他们老两口做饭简单，每天少不了喝一口小酒。下酒菜无非是花生米，拍个黄瓜，有时候是我妈做的一条鱼。喝酒以前喜欢喝浓香，到现在开始喜欢喝酱香，茅台镇的便宜酒，几十块钱一瓶，一瓶够喝 4 顿。
想当初，大概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中学生，读寄宿中学，每个周末回到家，他都会拉着我陪他喝几杯。青春期的小伙子脸上长满青春痘，沉默是金，坐在饭桌旁如坐针毡，听一个醉酒的中年父亲，讲述那些了无新意的家族往事和社会经验，讲述 " 钱难挣屎难吃 "，讲述 " 未来是你们的 "，讲述 " 以后你能走远就走多远 "。
几十年后，是啊，钱难挣屎难吃，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也转瞬到了油腻的中年，似乎陷入了自己的陷阱与圈套。在这时，我在傍晚的饭桌上，打开视频连线，跟 70 多岁的爸爸远远的对饮一杯。他吃饭的饭桌似乎还是我小时候那一张，而杯子里的酒毕竟不同，干了又干，有了又没。我们相隔，又似乎切近，可以闻到他口里发散的酒气，那酒气曾经叫我沮丧，如今，似有似无。
文 | 赵子云
图 | 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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